梦也何曾到谢桥

醉卧沙场君莫笑,十年征战遇蓝桥
叶修x蓝河

【叶蓝】盗剑

全文1w4,HE

  他合上剑谱,从那大开的窗子间跃了出去,红伞在白雪里,转得像岭上落梅。

  蓝河扶住嘎嘎作响的窗栏,笑想,自己就算策马奔腾,也怕是赶不上啊。

  

《盗剑》

 

壹.

 

  溪山城的东南,灵湖融进一粒粒飞雪,沉寂得像是隐逸的参禅者。

 

  风雪里声响渐消,不见人影。

  蓝河俯身,把指尖放入冷彻骨髓的湖水中,打碎那个因痛苦而颤抖的身影。这一汪潭水不深,却早已将黄少天亲手投入的剑吞噬,托在湖底。不过半刻,便已若无其事地重新卧躺不动。

  束起的发尾散落在脊背,蓝河没有收回手,他埋下头,止不住地抖。在雪中,发出低且压抑的咽声。

  

  他没有察觉,据此尚远的地方,那觊觎名剑的人忽然被细剑贯穿了胸口。他翕动着嘴唇,瞪大眼睛倒进雪堆,临死前,他看见一把红伞。

  执伞的人后退,避开血迹阴染的雪,擦净剑,收回伞柄中。他抬头望,疾步跳起,踩着凸起的岩石翻上灵湖边,落地无声。

  他绕到蓝河身后,默不言语,把伞向前倾了倾。

  伞尖映到水面,蓝河抽剑回身,利剑破风扑上,举伞人忙向后跳。

  “我给你撑伞,帮你杀人,戳我干嘛。”

  蓝河怔怔望向那张含笑看他的脸。

  “叶前辈?”

  

 

贰.

  

  “对,想我没有。”叶修手腕一扭,架在肩上的红伞飞快地旋起来。

  “前辈来做什么。”蓝河起身,又觉得方才样子狼狈,转转身子想避过去。

  “别躲了,我都看见了,眼睛红得跟兔似的。”叶修啪得合上伞,支在地上,“我听说蓝溪阁跟中草堂这次切磋,出了五大少年高手,里面有个叫蓝河的,我来看看。”

  蓝河抿口不语,显然很不以此为乐。

  叶修明白,阁主中毒,剑圣沉剑退隐,对蓝溪阁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日子。蓝河年轻,但是个稳重的人,虚浮名号,份量不值一提。

  “毒不算狠,你们阁主也有防范,我刚刚路上遇见他,应该没有大碍。”叶修出声陈述,也让蓝河安些心。随后话一转,“但毒不是中草堂的。”

  蓝河愕然:“不是?”

  “是个小毛贼下黑手,不过刚刚死了。”叶修皱眉,“他暗器刁得很,趁你们阁主比试时候丢过去,王堂主眼那么快也没看见。”

  蓝河叹而摇头:“刚刚死了,怎么死的。”

  “我悄悄跟上去,然后……”叶修抬手,做了个抬剑刺杀的动作,狠而干净。

  “这人煽风点火本事一流,他先用误会怂恿两家矛盾,趁黄少天找王堂主寻仇宣战,又激他以沉剑退隐为赌约,实在手辣呀。黄少天单打还是比不过老王,他独斗诡谲得很。”

  叶修转述到此,蓝河也渐渐明白,竟不是中草堂,而是觊觎名剑的人暗中使舵,将堂堂正正的切磋大会闹得满城风雨。

  “那,那前辈还能不能——”

  叶修抬手,态度果决:“不能。”

  蓝河失望,转身继续望那泊湖水,冰雨所沉的地方。

  “现在天下武林中人,没有不知道剑圣落败,赌输了剑的。他若毁约重现,怕是要沦为千夫所指了。事情至此,估计王堂主亲自去找,也无济于事。”

  湖中冒出新的倒影,叶修走到他边上,慨叹说:“他的脾气,你了解的。喻阁主更了解,你看,他到现在也没有派人去追。因为他知道,追不回来的。”

  蓝河心下明白,身后的路自众人回去后,便只剩飞鸟高叫,哀不可言。经叶修解释,他放在中草堂身上的恨意,忽而无处可置,只好并遗憾与悲凉,积压在心。

  “你总相信你们阁主吧。”

  “相信。”

  “以后,还会有更多的人来这里盗剑。”

  “明白。”

  叶修侧目看他,说:“你哭吧,我不会笑话你的。”

  蓝河抬头,却拔出了剑。一阵风起,长发和衣角在雪中乱舞,剑客迎风举剑,恍若在飞雪连天里,可以望见所敬仰的剑圣之影。

  他合眼,道:“我要留在灵湖,守住前辈的,蓝溪阁的剑。”

  回答他的,是耳畔不尽的风声。

  再睁眼,满天白花下,拿伞的人已不见踪影。

  

 

叁.

  

  叶修第一次认识蓝河,是在三年前。他途经溪山城,在镇里看见一个练剑的小剑客。

  叶修望了一会,见他剑法没什么新奇,都是蓝溪阁的招式,剑风有些黄少天的影子。可惜力度虽到,心神未至,总有迟疑。

  叶修摇头,忽得跳下,落到他院子里:“有水喝吗。”

  小剑客停下,扭头看着那不速之客,正堂而皇之地靠着他院里的梅花树。见人看他,又眨眨眼,说:“可以喝的水。”

  叶修生得俊逸,仪表不俗,所以小剑客也不疑他,放下剑,到屋里去给他倒了碗水。叶修接过,向他道谢,饮罢把碗还了,视线落在那把剑上,说:“你的剑不错。”

  小剑客眼睛亮亮的,一弯笑了,颇有些自得:“阁主为我们选的。我管他叫蓝桥春雪。”

  “蓝桥春雪……”叶修复述,又问,“那你叫什么。”

  “我叫蓝河,蓝岭的蓝,江河的河。”

  叶修点头道:“你的名字不错。剑的名字不好。”

  蓝河皱眉:“哪不好了。”

  叶修笑道:“这名儿太长了,你报不完就会输的。”

  蓝河气急:“谁说的,你也太小看我了。”

  “不然来试试。”叶修后退,捡了根树枝,摆出应战的架势,“蓝、桥、春、雪,四个字,接我四招就算你赢。”

  蓝河回身把碗搁下,提剑站定,迎风望着这奇怪的来者,道:“试便试!”

  蓝河疾步前跨,抬手出剑,被少年挪身躲开。他脚步一划,树枝前刺,不过草木,竟有利刃之势。蓝河后跳,转剑挡下,发出清脆“叮”的一声。

  “一招。”叶修数。

  话音刚落,蓝河携着剑影绕到他的身侧,绵密剑光迎面扑上,冒出六个假影!

  “不够不够。”叶修弓身,树枝随手转划,瞬时破了三影,再一退,真身落入视野。

  叶修伸手,眼见树枝触到蓝河身前,却是虚晃一记,转到右侧,角度刁钻。

  蓝河跃起,踩上身边篱栅,借力翻身跳开,才勉强应下。

  “两招。”他笑。

  蓝河还未来得及捉他入视线,那树枝又逼进,只一个快字可以形容。他提剑挥空,带动身子向侧方赶近,不料叶修眼毒的厉害,竟在擦身而过时捉住他的手腕,另一手抬起树枝便挥。

  蓝河心惊,剑锋调转,硬是稳在身后,将下落的树枝一斩为二。

  叶修点头:“三招,恩,还可以。”

  蓝河心知回天乏术,下一刻叶修将右臂环上,余下的树枝落在他的颈边。

  蓝河垂眼道:“我输了。”

  少年人中,受挫不怨天尤人的极少,蓝河算一个。他一边佩服来人武艺之高,一边惆怅自己迟无长进,还需苦练。

  他兀自看剑。叶修站在旁边看他,顺手捻着枝上未脱尽的梅花,看拿剑人干净的眉目,与落雪,与梅花极其相称。

  “可你这是什么说法。”蓝河抬头,撞见叶修的视线,心下一愣。

  “什么说法?”叶修很快回神,掩了过去。

  “四个字四招。其实一招的时间,就可以报完名字的。”少年剑客认真地纠正他。

  叶修笑了几声,放下树枝,说:“那你就会分心,被我第一招就乘虚而入。”

  “说话就会分心?少天前辈就不会。”

  “哈哈哈哈,他啊。你少跟他学,别人说话分心,他不说话分心。”叶修连连摇头,心想不愧是蓝溪阁的弟子。

  蓝河似懂非懂地点头,又陷入思索。

  “喂,小蓝。”他喊。

  蓝河抬眼:“你多大,就喊我小蓝。”

  叶修反问:“你多大?”

  “十五。”蓝河回。

  “那我还是喊得起的。”叶修轻笑,“比你大三岁。”

  蓝河无奈道:“好吧,你叫我做什么。”

  叶修问:“你想不想要自己的剑法?”

  蓝河讶然望他,那双深色的眼睛露出笃定的神色,让人难以质疑他的言语。以至这样突兀的问题,蓝河也只是看了看他,就回答:“想。”

  “那就不要学他,我带你找属于自己的剑法。”叶修走近,双手扣上蓝河的肩膀,望着他的双眼道,“可能比不过剑圣,但它一定最适合你,最适合你的剑。”

  蓝河抿着嘴唇,郑重地点头。

  

  于是小院里,练剑的人成了两个。

  叶修挑了把轻剑,抬手挥挥,便与对方打成一片。凌厉至极,飞快至极,几乎带一阵风扫遍地上落叶,扫下枝前白花,搅在细雪里,就能纷纷飞做尖利的暗器。

  蓝河抵挡越觉力不从心,正眼花时,听见一声喊:“上面!”

  蓝河抬剑守上,正撞上叶修落下的剑。没等他从诧异中抽身,剑光一闪,朝左扭动。

  明明是硬骨,却能灵动如蛇。蓝河急忙咬牙换招,姑且迎下了诡异的一式。

  “刚刚犹豫了!谁叫你继续守,你想攻,就攻!”

  蓝河重心后倾,脚步一转却掉转前行,银光斩下,劈动空气零散乱撞,撞下花瓣洒了满头。然而这招出其不意打开攻势,剑影紧接,节节压上,绵密如蓝岭飘云。

  “哐!”武器招架纠缠,蓝河自知内力拼不过,忙后撤,却被剑尖逼去退路。

  “抬手!不要只顾撤身。”

  蓝河眼睛一亮,挥剑打落身侧兵刃,向右踏步,反身刺去。

  相绕的两个身影,在雪下,在花里,在剑刃碰撞,和叶修的声音里,久久沉浸,直至夕阳西下。

  蓝河退开,呼吸已快得急促。

  叶修也收剑,说:“今天就到这吧。”

  “今天?”蓝河缓着气,“前辈明天还来这里?可有什么事吗。”

  “没有没有。”叶修答,“观光而已。至于明天……其实我没有住处,你要方便,能不能让我留宿一晚。”

  蓝河思索,他的屋子单一个人住,算不得大,但一个地铺位还挪得出来,于是点头,说好。

  叶修欣然,伸个懒腰,问晚上吃什么。

  “往北有个包子铺,你喜欢吗。”蓝河把剑收回屋里,阖上门,扭头问他。

  “喜欢,什么都好。”叶修答,跟着蓝河往院外走去。

  

  到晚上,蓝河让叶修用了床榻,自己正找被褥铺地,被那人指指边上问:“你睡这不行么。”

  蓝河摇头:“哪有这种待客之道。”

  叶修无奈,把柜门扣上,拽他回去:“跟我谈什么待客之道,自古感情好的侠客知己,不都同榻而眠的么。”

  谁跟你就感情好了。蓝河张张口,没说出来。

  “上来吧,我还有事跟你说。”

  蓝河拗不过,就躺去了边上。叶修侧过身,枕着胳膊,在昏暗里也摆着认真的表情。

  “等我走了,不要跟别人说见过我。”

  蓝河偏头看他:“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。”

  “我叫叶修。”叶修拉过他的手腕,在他手心里写了一遍。见蓝河点头,才放下,“我还有一个名字,临走再告诉你。但不是真的,你还是叫我叶修就好。”

  “叶修……”蓝河自语重复了一遍。

  “恩。”叶修点头,“睡吧。”

  

  留了两夜,叶修笑着说他再不走,武林就要动乱了。

  “以心御剑,不如以剑御心。而只有自己的剑,才能真的御心。”叶修道,“你已经摆脱了大半刻意的影子了,接下来靠你修行了。光看剑谱没什么用,要找到自己的剑法。”

  蓝河抱拳道:“多谢指点。”

  叶修手指点点下巴,若有所思:“以后你可以管你的剑法叫蓝桥春雪,怎么样?”

  蓝河笑,不置可否。

  “不说了,我真的该走了。”叶修拆了他刚来时便带着的包裹,抖出一身黑衣与一个斗笠。

  蓝河一望,浑身一冷,下意识后退一步。

  叶修披上黑衣,戴上斗笠,垂下的面纱将他挡了个干净。不知如此,他周身的空气,似乎都变得狠戾,紧绷。

  他撩起面前黑纱,朝那个诧异的小剑客笑笑:“哈哈,对,我是叶秋。”

  叶秋,传闻一身黑衣,黑纱掩面从不露面……可仅仅舞象之年,即任嘉王朝门主的少年斗神!

  蓝河行礼:“见过叶门主。”

  叶修苦笑:“什么门主!你记得,我不叫叶秋,我叫叶修。”

  蓝河迟疑道:“为什么。”

  叶修走近,轻声问他:“你想不想去山下,想不想去江湖,无人束缚,走遍山河角落。”

  蓝河叹道:“我修行未到,还不能离开师门。”

  “没事。”叶修拉下面纱,后退几步,说,“我等你。”随后纵身一跃,踏上屋檐,扬长而去。

  

  次年,叶秋宣称隐居,转交门主之位。黑衣的门主斗神,终于摘下了面纱,尽管摘下面纱的已不是名为叶秋的少年传说。

  但继名者年纪轻轻,风采不俗。武艺精湛更是无人不服,于是斗神一名,在呼声中,神不知鬼不觉地易了主。

  而叶修,神不知鬼不觉地拾回他的本名,踏入了真正属于他的江湖。

  

 

肆.

  

  蓝溪阁变故后二年,蓝河守约,一直带着其余几位弟子,守在灵湖侧,守着湖底冰雨。

  有传闻言,蓝溪阁将会找到冰雨的新主,接替黄少天的剑客职位。

  蓝河得知这消息时,正在湖畔练剑。他只是轻轻瞧了那人一眼,笑着摇摇头,比了个噤声的手势。

  剑花挽出,剑光照雪。

  蓝河觉得日光和暖了不少,掐指算算,又该入春了。他眺望一眼湖对岸的梅花,有的欲落,有的更盛,露水映着晨光,摇晃起来就容易迷眼,一个恍神,就好像花树下倚着一个少年。

  问他:“有水吗?”

  蓝河淡笑,继续练他的剑,锋芒周转之间,有冷有暖,有刚有柔,有铁骨,有缠绵,似蓝岭春日的雪,细密轻软,留存春寒。

  其剑法名曰:蓝桥春雪。

  两年间,自然有人觊觎名剑,然都在争斗中死于蓝河的剑下。

  喻阁主传人问过,既有身手,不必长留在此,教人接替此职也可。

  蓝河同上年一样回道:“既然承诺,死不旋踵。”

  喻文州收到那封一模一样的回信,轻笑着看了很久很久。黄少天赌输沉剑的那日,他没有再回蓝溪阁。不过那个策马远去的意气剑客,兴许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情,背向溪山城远去的吧。

  他收了信,望向门边,只想:蓝溪阁越发冷清了些。

  然而半个时辰后,灵湖就热闹了起来。

  一柄扎眼的红伞忽然闯进,被守剑弟子围在中央,拿伞的人在剑光里穿梭,片叶不沾。

  “撤下!”蓝河喊。

  众弟子停了动作,面面相觑。而那拎红伞的几步踏到湖边,众人要追,被蓝河打手势拦了下来。

  “不是盗剑人。”蓝河解释,各人才会意,归位守岗。

  而叶修在他身后笑笑,等他转身,才说:“好久不见。”

  蓝河应道:“叶前辈上回忽然就消失了,这次来我蓝岭有何贵干。”

  “别叫前辈了,叫叶修。听着别扭。”叶修搭上他的肩膀,“别紧张,认识这么多年了,顺道来看看不行啊。”

  蓝河瞥他:“认识五年,见了五天。”

  叶修咂嘴:“那倒是。”

  “上次没来得及问你,怎么不做门主了。”蓝河把视线落回湖上,打量两人微微摇动的倒影。

  “我不是最合适继续领头的人。”叶修浅尝辄止答了一句,便不再出声。

  “谈什么往事,来比试比试,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长进。”

  蓝河苦笑,后退两步道:“请赐教。”

  “好说。”叶修举伞,机关一动,右手已出细剑。

  蓝河起初便被压制,他身形一晃,晃出两个剑影,俯身将剑抬高,拦下那柄细剑。再踏步,提剑挥斩,剑气前扑得极远,即便后跳也无法拉出距离。

  不料叶修手腕一晃,剑收了回去,伞柄甩开,伞骨外接的尖刃倒钩,猛地拦下那阵剑气。

  蓝河没看出他的伞成了什么古怪样子,也只好续招,选了个稳妥的角度刺去。

  而叶修早已察觉,伞柄一拦,提手一勾,原来成了他原本擅用的矛。眼见伞尖要中,蓝河臂上借力,向上一跳,剑光散开,再聚时带人下落,炸出一层银光。

  “哟,躲得不错。”叶修笑,向后一仰,伞柄靠里再抽,出了一截锁链,飞快缚到蓝河的腕上,向下一拽,贴上身侧打起了体术。

  “怎么这套都被你学了!”蓝河挣扎几下,抽隙砍出一个时机,终得脱身。谁知止步的地方,早有武器侯着他。

  中草堂的软筋散!

  尽管极淡,还是起了作用。蓝河转剑之手明显一滞,动作如何也不尽人意。

  叶修合起伞,走到他正对面。

  人还是五年前那个人,稚气已褪,风华依旧。

  伞也是两年前那把伞,只是它不再挡雪,而是叶修最趁手的武器。

  “感情你这两年,把各派武学都偷学了一遍。”

  “哪能啊。”叶修笑,重新撑开了伞,“我早就会了。而且不是偷学,我帮他们忙,他们给我看看书,多公平。”

  “各派需要帮忙,人手不够吗?”

  “那是一方面。”叶修转了把伞,又忽然握紧,说,“总有些事,是各派人自己做不了的。”

  “比如?”

  叶修想了想,却说:“不用好奇,你总有机会知道的。你不错,比五年前换了个人。”

  蓝河叹道:“兄弟,五年了啊,再没有长进我可以去扫雪了。”

  叶修笑道:“那自然。不过我说的,当然是比常人更好些的进步。你要相信我的眼光。”

  蓝河有些开心,抬眼望日头渐高,招呼众弟子:“你们今天都去吃饭吧,我这有帮手,守着没问题。”

  等目送各人散去,叶修问:“那你呢。”

  “他们会给我带的。”蓝河答。

  叶修又问:“那我呢。”

  蓝河诧然道:“你……你想在这留多久?”

  叶修干咳两声道:“我不远万里前来溪山城观光,多留几日当然好。至于住处,其实我又没有。你要方便,能不能让我留宿几晚。”

  蓝河皱眉:“上山找阁主,有空房间。”

  叶修正色道:“哎,你们阁主近来必然心情不太好,再惊动他太失礼,能继续同榻而眠吗。”

  蓝河扯扯嘴角,指向不远处坐落的房屋道:“我就住这里,晚上还要守夜,你要不嫌吵就留着。”

  “不嫌。”叶修点头,“守夜我擅长。那我吃什么?”

  蓝河思索道:“今天我分你一半吧。”

  叶修撇嘴:“小蓝,你的待客之道有退步啊!”

  还未等蓝河回答,叶修后退几步,打量山下,踩着轻功远去。

  “你去哪?”蓝河问。

  “今天我去包子铺!”叶修跑得轻快,一转眼只剩余音。

  

  叶修轻车熟路摸到了包子铺,坐在角落桌前咬下面皮,被内馅烫了一把,他吹口气,白雾蒸腾。

  叶修而今虽不比昔日叶秋的名号,也算是因武艺高强而声明远扬。有传闻将二人联系在一起,却最终都因迹象太少而不了了之。

  叶修是个散户,不与任何帮派联盟,却曾与多家联合做事,更是相传精通各派武学,与之交手的强者也无一不啧啧称奇。

  可传闻究竟是传闻,叶修混进普通的镇里,普通的铺子上,除非武林中人,也不容易被认得。

  叶修匆匆解决了饭食,没往灵湖去,反而拐进了镇子深处,敲响了一家的门。

  门里是个年纪稍长的人,留着胡茬,望见他有些惊讶,随即放他进去。

  “去过蓝溪阁了?”他问。

  “去过了。”叶修答。

  那人又问:“情况怎么样?”

  叶修报以白眼:“给杯茶先。”

  那人啧啧两声,给他倒水放在桌上“只有酒跟水,老夫不喝那磨人玩意。”

  “呵呵。”叶修冷笑,咽了水,“我觉得还好。”

  “还好就行,还好就行。”屋主点头,又坐立不安,重复道,“老夫信你一回。”

  叶修瞅他,低头喝水。

  他也不再追问,推开窗,四下望了一眼,与平日无异。他又往远处看,努力地看,无奈炊烟与雾层层相叠,更有蓝岭起伏地势,任他望也望不见蓝溪阁。

  “唉!”他重重叹气,“老夫真想亲力亲为啊。”

  “嚯,得了吧。”叶修对着杯子笑,声音闷着,“你再露面,不知道他们要怎么编呢。”

  “可恶,可恶。”屋主摇头,关上窗,坐回桌边。

  叶修放下杯子,问:“他怎么样。”

  

 

伍.

  

  蓝河独自又守了一个时辰,不知道晃迹到哪儿去的叶修终于又找了回来。

  叶修踱到他边上,蹲身撩起一捧水花,说:“我需要个向导,你们溪山城挺大的。”

  蓝河摇头,残忍回绝:“我抽不开身,你摸索着看吧。我们溪山城哪都好看。”

  叶修朝他扬眉一笑,云淡风轻地说:“哪有你好看。”

  “噗,没个正经。”蓝河也不看他,眯眼望着湖上金光,“这话留给你的红颜知己吧。”

  “瞧你说的。”叶修幽幽叹道,“没有红颜知己的福分,有个蓝知己凑合。”

  蓝河调侃道:“你是红颜成群,不知道留给谁吧。”

  叶修起身,又踩平了脚后的积雪:“哪儿能啊,天地良心,我是万花丛中过,片叶不沾身。”

  蓝河忖度,笑道:“怕不是有龙阳之好呢。”

  不料叶修正经道:“是啊,说不准呢。”

  “啊?我是说笑的……”蓝河忙扭头,对上叶修的视线,深色眼睛好似映进了湖光,正定定看他,竟无陪他玩笑的神色。

  就这么僵着,过一会叶修忍俊不禁,将话抛回湖上:“近两年,灵湖有多少人来。”

  蓝河回忆道:“一开始多些,后来渐渐少了。总共约有二十来个。”

  “那还真不少,无人得手?”

  “有两个险些。”蓝河把袖子挽起,白净的臂上有一道未消的疤痕,扎眼至极,“其中一个几乎已碰到剑了,被我硬是拦下了。”

  叶修的视线留在伤上,伸手碰过那道细长疤痕的边缘,神色黯淡,替他拉下衣袖:“是重剑?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哪家的。”

  蓝河笑:“盗剑的人自然黑衣蒙面悄悄地来,隐藏武功路数,没人会正大光明来捞剑不是。”

  叶修神情不动,轻声道:“那也未必。”他顿了顿,“小心为上。”

  他放开蓝河的手臂,朝对岸花树眺望,又挪至更远山头,道:“你既然抽不了身,我就先在附近转转,大概酉时回来。”

  “好。”蓝河点头,“我会记得给你备饭的。”

  

  蓝河接着守剑,在极细的雪下练剑。剑尖打在雪上,带起一群兜兜转转的白粒。

  比起冬日,雪少得多了。蓝河绕到另一侧的梅花树下,抬手摇了摇树枝,抖下积累的冰雪。花瓣抬起头,绽得精致。

  “这花还能开多久,能到入夏么。”蓝河随口问旁边的弟子。

  弟子欣然回说:“今年天气适宜,说不准能。”

  蓝河点头,往深处瞧了一眼,临走时说:“喜欢就剪几枝吧,留着也好,送人也行。”

  弟子应是,蓝河已然折过脚步,走进灵湖边飘渺的白烟里。

  

  叶修回来得很准时,蓝河正要把晚饭带回屋去。见他回来了,招呼叶修进来。

  “蒸饼,鱼和冬苋菜。”蓝河转开盒盖,笑道,“叶大侠将就将就。”

  “不打紧,早说过什么都可以。”叶修接过筷,坐在桌对面解决蓝河带来的晚饭。

  蓝河一人惯了,多个人总有些不适应。不过他视线瞟见叶修几次,竟渐渐放松下来,觉得同样自然。

  “多谢招待,这两天麻烦了。”

  “不妨事。”蓝河咬着最后一块蒸饼,含糊道,把碗拎去,盛水来洗。

  叶修过去接了瓢,帮他舀水,再慢慢倒下去。蓝河就着水清洗,觉得方便了不少。

  “真的不要多个铺吗。”蓝河收拾着问。

  “不用麻烦。”叶修答,“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。”

  蓝河笑了声:“我也不怕你对我做什么。”

  叶修眉毛一动,他知道,蓝河是表明他相信自己,可这话让他情不自禁就想歪了去。

  “咳。”叶修不自然地咳了一声,“快收拾睡觉吧。”

  蓝河觉得单衣还是冷了些,他裹紧,钻到被子下。叶修还枕着胳膊,上下打量他一眼,说:“都五年了,小蓝你有没有长高啊。”

  “废话。”蓝河闷在被子里说。

  “我怎么觉得没变化。”

  “因为你也长高了……”蓝河瞥他,“没比我高多少。行了,快睡,三更换我守夜。这两天真有人来还可以喊你帮忙,就轻松多了……”

  叶修合上眼,过了许久又睁开,喊了声:“小蓝?”

  “……睡着了?累着了吧。”叶修自语,“真这么信我。”

  “小蓝啊,我想说……”叶修极轻声地吐字,望着闭目不言的蓝河。那干净的眉目度过几个岁月也依旧清澈,叶修想起他的眼睛,叠起了院里梅花树下的一眼初见。

  他没有继续说什么,只是悄悄凑近,摒着呼吸,垂眼看他,良久还是抽回身去。

  叶修翻身下去,悄无声息地拎起外衣,走出门去,就连湖边守卫也不曾察觉。他绕到屋后,发现夜里的雪比白日更多一些。

  屋里蓝河已然醒了,两年来,他早就养成稍有动静就醒来的习惯。只是假寐听着叶修说话,不料他只说了一半,随后靠近,也什么动作都没有。

  接着他就出了屋子。蓝河静听,四周静谧,过了半刻,有禽鸟翅膀拍打的声音。

  

 

陆.

    

  到时蓝河又醒来,叶修似已睡着了。他蹑手蹑脚加上外衣,拿过剑,束起头发顺路走下,又到灵湖畔。

  明月高悬,树林疏朗,灵湖泛着波,抖起纵横星斗的倒影。

  不是个适合盗剑的日子,蓝河心想,却也不曾放下戒备。总保持着紧张,实在是件消耗很大的事,方才叶修出去时有言语他才惊醒,而后他回来时自己已睡沉了,毫不知情。

  蓝河心有余悸,暗想自己以后还需提高戒备。

  直到五更,一片安谧,有两弟子换了蓝河的任,让他回去休息。

  蓝河回到屋里,叶修还睡着。他想了想,躺回去,心觉得这床榻两个人还是略拥挤了。不像当年,两人都还有伸开手脚的余裕。

  他迷迷糊糊睡去,再醒时,天已亮。

  叶修第二日真如他所言的观光去了,蓝河给他指了几个地方,叶修兜兜来回,跟他聊些见闻,又埋怨这里四面八方白茫茫晃眼。

  “再远些,你可以顺道看看中草堂。”

  “不去,药味重。”叶修摇头。

  “那去燕镇看看?就在我们镇西边。”

  叶修应说:“可以。”刚要走,被蓝河叫住。

  “你转了这么久,有没有那么一点……少天前辈的消息。我听人说,他还在蓝岭的。”

  “蓝岭这么大,找人可不是容易事。”叶修摆手,“没发现,不过我会留意的。”

  叶修身影很快消失了,蓝河略有惆怅。他不能确定黄少天是不是真的还在蓝岭,更不知道他而今还有没有归来的决心。

  他只好等着。

  无奈叶修又转了半日回来,也没有任何消息。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大多讲讲过去几年的事。这么过了两天,叶修的存在几乎要成了习惯。他转了大半个溪山城,有兴便张伞,同蓝河过过招,随手指点几下。

  蓝河领会,就又练起剑。

  叶修问:“你觉得无聊吗。”

  蓝河答:“有是有些。不过有所期待,就不觉得无聊了。”

  叶修说:“好。”不再多言。

  

  蓝河不解的是,叶修夜间依旧会出去。他曾竖耳去听,却只有飞鸟扑声,他曾旁敲侧击地问过,却什么也套不出来,反被周旋了进去。

  终于一夜,叶修又出去,过了许久不见动静。蓝河耐不住,附到窗边去听。不多时,有悉悉索索的极细微的声响。

  然后有人说:“明日辰时?”

  叶修答:“明日辰时。你引他们,我拿剑。”

  蓝河宛如被箭矢贯了心,睁大眼睛,什么也没再听见。他恍惚地回床榻坐着,过了半刻才惊觉,躺回去佯作入睡。

  辰时,辰时。

  蓝河的心绞得厉害,满脑子盘旋着那两句。他觉得四肢僵硬,觉得那双眼在看他,觉得……觉得。

  叶修到溪山城来,竟也是为了盗剑么。

  

 

柒.

  

  捱到卯时将近,叶修又出了屋。蓝河算他走远一些,也翻身起来,收拾毕了提剑下行。

  他的心口砰砰乱跳,一路加紧赶到湖边,叶修却只在湖畔立着。风有些大,刮得林间哗哗作响,梅花乱飞,天蒙着不够亮的颜色,格外怆然。

  蓝河走到他身后。叶修觉察,转身道了句:“早啊。”

  蓝河望他挂着笑意,尽力遮掩他质问的冲动,他耳边听见时间在风里消逝,在云里流散。于是他默然,只望着叶修的笑脸。

  叶修若无其事地转回去,望着如镜湖面,不知所思。

  蓝河上前一步,如平日一样站在他身侧。

  “今天想去哪。”蓝河的声音没有如料想中发颤。

  叶修说:“还没想好,不过,该回去了。”

  “回哪去。”

  “回江湖去。”

  蓝河冷笑。

  收信而来的伏兵已将灵湖包围,只等着不知何时,会忽然跳出的歹人。

  叶修呼了口气,把面前的细雪吹翻了个个。他扭头问蓝河:“你什么时候下山,什么时候到江湖来。”

  蓝河答:“等我不用再守着这把剑,不用再守着蓝溪阁。”

  叶修转过身,笑道:“那我帮你吧。”说罢,他疾步向前逼近。

  蓝河一惊,剑已出鞘。

  四围树林剧烈地抖动,发出阵阵摩擦声响。蓝河侧目警觉望去,不过是一阵风而已。

  “怎么了,小蓝。”叶修摆出疑惑的表情,“你在怕什么,你怕我么。”

  蓝河缓缓将剑归鞘,呼吸加急,诧然望向面前的人,竟觉得那张脸无比得陌生,他几乎认不得了。

  他摇摇头。

  不能说,不能说。

  如果打草惊蛇,这一情报就会立即如草芥般无用。

  蓝河深呼吸,生硬地移开话题:“你帮我什么。”

  叶修不以为意,说:“帮你,杀出一条离开的路。”

  “不必了。”蓝河摇头,“我又不是困兽,就算是,也是心甘情愿。”

  叶修退了两步,留神到蓝河握剑的手又紧了紧。

  他自语:“好一个心甘情愿啊,可惜。”叶修话锋一转,“有人不心甘情愿,而且非常得不心甘情愿。你愿意帮他么?”

  “谁?”蓝河问。

  叶修余光扫到山外一周,笑而不答。

  两人,十六人,围着一湖。

  一个时辰过去,叶修却毫无动作。蓝河默然不动,又等了半个时辰。可叶修似乎很有耐性,只是立着,时不时说句话,除了一开始莫名其妙的一席话,毫无端倪。

  最后,蓝河终于悄悄做了手势,让伏兵后撤待命。

  叶修转过身,背着阳光撑开那把鲜艳的红伞。

  “今天晌午可有什么好吃的。”

  “没有,普通饭菜。”

  叶修道:“那多没意思,罢了,我今天去东南角转转。酉时回来。”说完,竟真的转身,伞也未收,沿路离去。

  蓝河如梦初醒,他抬头望日,辰时就那么波澜不惊地过了。

  是被察觉了吗,蓝河想,又质疑起了昨夜的声音,真的是叶修,而不是别处潜入的人吗。

  不论他左思右想,半日就如此淌过了。午后各人照常换班,渐渐放了心思。蓝河转到梅花林,发现早先开的几株开的,已被风打落大半,余下零星几瓣楚楚可怜地挂着。

  蓝河练剑,又回屋拿书望了几眼,再出来,在剑中领会文章精神。

  他望见湖,望见云,望见雪,望见梅,望见剑。

  还有,还有广袤的天涯另侧。蓝河听说过,听师兄说过,听叶修说过。

  在蓝岭的浮云白雪下,是江湖,有着叶修的江湖。

  蓝河并非不想去,只是——

  “既然承诺,死不旋踵。”

  剑客的剑,抬起,又斩落。

  

 

捌.

  

  日光沉沉,在湖面浮起数道橘色光辉,看似静谧。

  蓝河立在湖边,心中忽然一跳。他抬头四望,发觉叶修正从梅花林方向走来,手里拿着一枝花,开得还算可爱。

  蓝河望着他一步步走近,看清他在笑着,再而后,叶修立在离他五尺的地方,摇了摇花道:“回来了。”

  日光似乎加速一沉,天光一暗。

  蓝河往西望去,一个浑身黑衣包裹的人冲在湖边,手中暗器无声无迹,腕边一震,已有人倒下。

  蓝河就要赶,被叶修一个挪步拦在前面。他笑着撑开伞,挡住他的视线。

  无声息的偷袭来得突兀,那黑衣人隐蔽功力实在过人,延迟数时伏兵才来袭,数十人围向那处,蓝河则正与叶修僵持。

  “其实,来的人越多,对你们越不利。”叶修笑,后跳躲过蓝河的剑,手拎着花,姿态游刃有余。

  “其实我知道你醒着,从第一天就知道。”叶修望他,“知道你什么时候醒的,什么时候睡的。”

  蓝河招招接连,不留余地,双目紧盯着他,尽是愤恼。

  “小蓝啊,你还真是善良。”叶修挑眉,花枝解了一招锋芒,空出余裕说话,道,“当年我问你要水你就不疑我。而今分别五年,你更是守了二年剑,居然还不疑我”

  “我该说你善良,还是说你愚昧。”

  叶修的红伞骤然变向,挡在身前,把剑招破在外面。下一刻伞面收起,倒尖擦过蓝河的手背,显然留了力,只划出浅浅一道血线。

  只是下一刻,伞柄一松,剑被锁链牢牢缠住。

  蓝河自知不敌叶修,只想尽力拉下他等阁中救援。

  而叶修制住他的攻击,就不再回击。他只是一步步走近,把花枝塞进了蓝河空着的手里。低头在他耳边说:“小蓝,让一让。”

  蓝河冷眼道:“你要这剑做什么。”

  叶修笑道:“天下神兵,谁不想要。”

  蓝河摇头,将剑抽出,变向刺去,又被伞骨卡在当口。

  叶修摇头道:“破绽很大啊。”

  “叶修。”蓝河锁着眉头,咬牙道,“你去吧。”

  叶修听了也一惊。

  蓝河抬头,怒色尽褪,他浅色的眼睛,同往日一般清澈。他悄声说:“你去吧,我不疑你。”

  叶修的伞向回一勾,贴身一掌,将蓝河撞开。他的背撞在雪地上,化雪湿透了背后的衣物。枝上脆弱的梅花散开,纷纷扬扬。

  蓝河被人扶起,关切问了两句,他只咬牙摇着头。

  黑衣人竟从众人中,杀出一条出其不意的路,高高跃起,在叶修旁边,炸了一大圈的紫烟。

  接连炸起的雾气遮蔽太强,半片湖都被笼在了紫烟里。等到一阵湖水翻涌,执红伞的人翩然踏水越过,打湿了一身衣物,却持着那把,两年未曾谋面的冰雨,绝尘而去。

  蓝河要追,被疼痛牵得咳嗽,迟疑一步,两人已不见踪影。

  “追!”有人喊道,剩下的人们,纷纷沿路追了下去。

  蓝河摇头苦笑,缓缓走到倒下的弟子身边试探。伤口不深,暗器上也不是毒。那些人,不过尽皆昏睡。

  蓝河望向山下,蜿蜒的路通往的方向。

  他似乎能看见一个身影。

  

  不过众弟子,武艺再高,也不是能追上叶修的主。

  叶修要来了身边人裹的黑外衣,将剑一裹,一路疾赶到东面的镇子去。天已渐暗了,叶修绕了侧路,落在房后,敲了三下窗纸,才绕回门前。

  屋主开门放他进来,屋内摇曳起了烛光。

  “搞定了。”叶修把剑往桌上一搁,伸手说:“报酬。”

  屋主忙把剑藏严实,手指点点他道:“等事全部完了再说,蓝溪阁还没传消息呢。”

  说罢将钱袋递给原本的黑衣人,道:“多谢相助。”

  黑衣人面无表情,眼也不多眨,话也不多说,把钱收了,拍拍衣角,旁若无人地走了。

  “他嘴严吗?”屋主担忧道。

  叶修苦笑:“你说呢,跟你都不带说话的。小小年纪,很有前途呢!”

  “别把人家带成你这样就好。”屋主倒酒喝,嗤之以鼻。

  叶修鄙夷道:“我说老魏,我是替你们蓝溪阁做事,你再这个态度我带剑跑了。”

  “别急别急。”魏琛连忙拦他,“等等蓝溪阁消息嘛。”

  话音刚落,镇子远处传来一阵喧哗。

  “蓝溪阁冰雨失窃!抓到叶修者重赏!私自藏匿者,按阁规处置!”

  叶修咽了口水:“阁规处置哦。”

  魏琛呸了一口:“阁规还是老夫定的。”

  

 

玖.

  

  魏琛是在黄少天失剑的前一年退隐的。

  他自称无心参与武林争斗,更在当年武林大会上,被后辈喻文州连败三场。众人议论他是丢了脸面,只几人明白,魏琛早已接受,蓝溪阁将易主的这个现实。

  他笑着同那些小辈喝了一夜酒,此后再也寻不到踪迹。

  黄少天最是敬他,当夜喝得酩酊大醉,次日不见了魏阁主,心下空落整整几日。

  

  而黄少天遭人算计,离开蓝溪阁后,好巧不巧撞见了早已隐居镇中的魏琛。

  魏琛什么都明白。

  只是不明白,这被葬送了大好风华的剑圣,该如何走下去。

  最后他想到了叶修。

  

  “少年意气是什么?成事不足败事有余!”他对桌对面的叶修恶狠狠道。

  “那毛小子看着风风火火把剑给丢湖里了,多有意气,多言而有信啊!丢完了就躲屋子里哭了吧,被老夫戳穿他还‘不曾哭不曾哭’,真是受不了。”

  “我暗地找过中草堂的人,王堂主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。谁知道毛小子不知天高地厚,不知道哪听到消息,人家一来给跑了个没影儿。死也不见,说说到做到。他以为他很有骨气吗?呸,还真他娘的挺有骨气。”

  “可他的路还没完。”魏琛一下泄了气,往凳上一坐,望着叶修,“叶大侠,帮一把吧。这不也没法子了吗。”

  叶修冷笑:“把我闹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,你们在这坐享其成?想得美。”

  魏琛低笑,挪开了视线,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:“这不是给少天一个台阶下嘛。他现在恨死中草堂的人了,你跟他还算有点交情。我到时候,蓝溪阁到时候定然不会亏待你……唉,你若真的不愿就罢了。是有些难为。”

  叶修沉默了一会,当魏琛已有了放弃之意,他才说:“不就是个忙,帮了。报酬呢?”

  “你要什么。”

  “你们那剑谱,给我看两眼?”叶修刚说,便收到魏琛鄙夷的目光。

  “得了得了,五年前就看过了,有什么稀罕。就瞅瞅你们有没有添点新鲜的。”

  “没问题!没有了?”

  叶修点头:“之所以答应,是因为除了帮你们的小剑圣,还能帮一个人。”

  “谁?”

  叶修笑:“跟你没干系。”

  

  两年前,蓝溪阁沉剑轰动武林。今日,冰雨失窃又掀起一阵狂潮。

  究其原因,除了名剑遭窃,更因悬赏上的姓名实在在江湖路人皆知。

  是叶修!

  一时议论纷纷,几乎掀翻了天。有人道人面兽心,不可貌相;有人责蓝溪阁看护不周,有颓败之势;更有人质疑,叶修有那把精妙的红伞,又怎会对冰雨起意。

  蓝河独自望着剑刃,上面模糊映出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。他摇摇头,将剑收回。

  众议纷纷的一日过去,蓝溪阁竟无一分线索。

  第二日巳时,才有消息传来找到了叶修,可十人尽皆战败,无法夺剑而归。

  “我去吧。”喻文州起身,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淡而笃定。梁易春与其余四高手请命跟随,与喻阁主一同往消息地赶去。

  只忽然从探子处传来消息——

  有人见到了黄少天!

  黄少天正与叶修争斗,不分上下!

  喻阁主一怔,立即加紧行程。蓝河更是憾然,却究不出这事件的所以然来。

  为何,为何剑圣忽然出现?

  为保蓝溪阁!为保蓝溪阁之剑,冰雨!

  

  武林震动,皆为其呐喊,呼声渐起,纷纷响应剑圣复出。

  剑圣必须留在蓝溪阁!

  剑圣,必须夺回他的剑!

  他用正道夺回剑,他依旧是剑圣!

  此战激烈至极,难以形容,整整一天一夜,才分出一个高下。

  黄少天的旧剑,击破了叶修的伞!

  可无人能亲见这场辉煌的胜利,两人缠斗绕着崎岖山路,周周折折,剑光伞影,无人看得清,无人辨得明。

  他们只知黄少天最终回到蓝岭下,执起冰雨,凯旋而归!

  这就是剑圣,蓝溪阁的剑圣!

  

  蓝河终于落泪,在蓝溪阁的牌楼下,望见那个握剑的人归来之时。

  归来那人的脸上挂着苦笑,目光中,多了更多可沉淀之物。

  黄少天沿着再熟悉不过地山路走上。

  喻阁主带众人在牌楼下亲迎。

  蓝河在人群边,抬头望极远的天。

  魏琛在镇中的包子铺,听各人议论剑圣回归的喜悦。

  

  他们都在朝同一个人致谢。

  一个打着伞,正慢慢悠悠往藏经阁晃的人。

  

 

拾.

  

  蓝河推门进去,老旧的门缝发出吱呀的声响。

  “伤好些了吗。”叶修先问,后从书中抬头。

  蓝河点头:“无碍了。”

  叶修把书放回柜里,道:“不好意思啊,手重了些。”

  蓝河笑道:“你若当时不伤我,我会先被喊作内鬼抓起来。”

  叶修同他一起笑,调笑道:“你看,为了见你一面,我都要背负千古骂名了。”

  蓝河正色道:“叶前辈,是蓝溪阁的恩人。”

  “不是说过不要叫前辈,叫叶修。”

  “叶修。”蓝河低头,又说,“实在无以为报。”

  叶修张口,似乎想开个玩笑,出声却化成了低笑。他打开窗格,望着窗外白茫茫,和逃窜进屋化灰的雪,说,“跟我去个地方吧。”

  蓝河明知故问了一回:“去哪。”

  叶修挑眉,忽而听见远处有声响。他探出窗外望了一眼,道:“你们阁主要来道谢了,还带了这么多人!我可不适应这阵仗,我得走了。”

  叶修翻出窗外,撑开伞,若一朵红梅绽放。

  他回头说:“跟我去山下,去江湖吧。”

  蓝河笑答:“好。”

  

  叶修走远,没有回头,又喊道:“来山下!来江湖吧!”

  接着那身影晃了几晃,就那么消失了。

  

 

拾壹.

  

  蓝河拜谢师门,沿山路,朝岭下走去。

  他到了江湖,却明白这山河之大,江湖之广,要找一个人,就算是声名远扬之人,也是极难极难的一件事。

  于是他一人一剑,纵马天涯,在这江湖里,做他想做的事。

  渐渐的,蓝河,蓝桥春雪的名字,也贴在了江湖人心里的名录上。他仗剑四方,人温温和和,剑凌凌厉厉,见了不少山川,帮了不少人,与名士切磋,在山庄打擂。而他每过一个镇,每遇一个人,都会提及一个名字。

  你知道叶修在哪么。那个拿了把红伞,武艺绝伦的人。

  无人知道。

  蓝河倒是收获了不少,关于叶修的传闻。大到夜闯了哪个郡王的王府,小到帮哪户人家提了桶井水。他越走就越觉得,他们太小了,他迈的步太小了,江湖是走不遍的,人是难寻的。

  于是他不再问,只继续走着。叶修曾给他讲过的山下情景,他几乎都走了一遍,听着人们口中的名字,那个人变得忽远忽近。

  远到好像那五年都是浮梦,近到他转身就可以看见。

  茶娘端来了茶,招呼他歇息。

  蓝河笑着道谢,忽听见身后叽叽喳喳的笑声。

  一个女孩要摘梅花的枝,可连最矮的那枝也够不到。他弟弟在旁边笑她,全然不顾自己更是小得一丁点儿。

  蓝河望向那正盛的梅树,伸手够了一把轻掠过的风。

  又入春了。他想。

  女孩碰到了枝丫,却只能让它晃动几下。蓝河起身去花下,拍拍她的头,正要帮忙去够。旁边的屋檐跃下一个人影,在花间一晃,咔擦一声,稳稳落在女孩的身前。

  “给你。”他手里的那枝梅花开得正盛。

  红梅耀目得,如同他手中的伞。

  蓝河怔然,只觉天地山川各处都归于他的身前,他的目光里,归于他日寻夜索的人身上。

  那人抬头转身朝他笑。

  “你来了!”

  “我来了。”

  

 

FIN.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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