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年以后,蓝河喝下了那坛醉生梦死。
《醉生梦死》
01.
叶修不喜欢喝酒。
他不喜欢酒让人喝出的哄哄暖意,也不喜欢会麻痹意识的气息。他很少喝酒。他喝的最后半坛酒,只有两个人知道。
一个是中草堂堂主,一个是蓝溪阁剑客。
王堂主给了他那坛酒,而蓝河,留着他剩下的半坛酒。
酒叫做醉生梦死,王堂主是造酒的人,蓝河是——
02.
“喝水就会高兴吗。”蓝河问。
叶修捏着碗边,抬眼看他,弯一弯嘴角说:“你觉得我高兴吗。”
蓝河不语,襟中抽出一封书信,从木桌上缓缓推过去。他的手指很用力,指尖发白。对着他的眼睛,说:“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请你喝‘酒’,可你还是这么不给面子。”
“我不给谁的面子,也不能不给蓝少侠的,是吧。”叶修晃着碗里的水,波纹映出暗淡的颜色。他说,“等到,我最后一次请你喝酒,再说。”
他的“我”和“你”说得很重。叶修笑着看蓝河,却像没看见那封信。
蓝河只好把信塞到他的手里,说:“拿去给他们吧。”
叶修问:“是你写的?”
“当然。”蓝河点头,索性垂下眼,望向碗里即将见底的酒。他的手放下去,搁在剑上,像是要起身了。
叶修心不在焉地把信收起来,定定地望着剑客纹丝不动的眼睫。他的手松开,好像要把碗猛地丢下去,可最后碗还是稳当地敲在桌子上。
“举杯浇愁愁更愁……”叶修笑,不知在对谁说,还是只是闻见了酒味。
蓦地,他起身,往台前丢下碎银。他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客人一样,踏过门槛,走到青石道上。
没想到,先走的是坐得更定的人。蓝河抬眼,桌上两碗,一冷一暖。他把嘴唇碰上碗口,喝下了剩余的酒。
剑客也离开了,他回身望见招展的旗,在风里猎猎作响。酒的醇香,在他身后越飘越远。
蓝河忽然说:“不对。如果一个人喝醉了,他的心会麻木,像忘了所有的事。然后,就再也没有事会让他痛苦。”
可听他说话的人,已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消失无踪。
03.
“所有的信,你们都看过了。”叶修倚着木头椅背,听着老旧的木料发出尖锐的嘎吱声。而对面的人怒目握拳,俯视着他,逞强地笑。
“信是不是真的,没有人说得准……”坐在门主边位的人,掐着含糊的笑,语速放得极慢。他朝叶修抬抬下巴,说:“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,把人叫来,这事就算了。”
“人?什么人。”叶修一本正经地回想,说,“我认识的人不多啊,喻阁主,剑圣?还是中草堂的王堂主,他最近忙呢,或者是霸图的——”
“你知道是什么人。写这些信的人。”对面打断了他,似乎也懒得跟叶修纠缠。
“你们不要太过分。”叶修眼神一暗,语气却无异常,“人家好歹也是蓝溪阁有点地位的人,你以为,我不知道你们下三滥的招数?除了抓人用刑,你们还会不会点别的?”
“叶门主。念旧情,我还叫你这声门主。”远处的人沉声打断他,“可你的所作所为,是在将嘉世往悬崖上推。”
叶修懒待看他,把桌上书信一揽收走,就要离开。守门的两人夺步上前,叶修只好站住,理他手里的信,说:“还有事啊。”
“还请叶门主顾忌身份。近日帮派暗斗不断,门主这些行为极易招人口舌,被人趁虚而入。”
“信你不都看了,有我不清白的证据吗。怎么,交个朋友都不让?”叶修没有转头,没有理会他话里的钉子,只是拨开一个守卫的肩,想出门去。
另一边的人终于忍不住,怪里怪气地开口:“门主您心里清楚,这朋友,真的是朋友吗。”说罢,屋里哄笑起来,角落里的人打着口哨。
纵然叶修镇定自若,还是叽喳了许久,他手中细长的纸伞伞柄一转,从中抽出一把利刃,越过拦路人的脖颈,刺进木门框上。
银光凛凛。叶修回头,瞥了一眼那柄象征地位的矛,在他原先的位置边上留着。
“我以为,你们会更沉得住气一点,看来是我高估了。”叶修淡然笑,收回剑,伞端指向那门主之位,说,“可它终究不会归你,不归你们中任何一个人。”
“娘们唧唧的,有完没完。”一人不耐烦道,“要么叫人来,要么赶紧……”他一时瞥见叶修的视线,叶修没在看他,可他打了个寒战,声音一下子弱下去。
叶修扫视了屋中一圈,眼神落下之处,忽然鸦雀无声。他转身离开,守卫也忘了动弹。直到有人反应过来要去追,却被拦住。
“他这么走了,是不会再回了。傻子,这门主的位子,可比蓝溪阁的小家伙值钱。”
“哎呦,叶哥。”
叶修走到门外不远,被一个贼眉鼠眼的人拦下。叶修知道,他跟那群人是一伙的,也知道他狗嘴吐不出象牙,正要走,那人忽然凑过来,比着手势说:“叶哥,跟男人……是什么感觉?我看他脸蛋不错,不知道表现……”
“不知道,你说的‘他’是谁。”叶修眉毛微扬,仿佛应了他的调侃。那人低声说:“当然是,您的那位——”
没有人听见剑出鞘的声音。只有剑划破喉咙的声音,和血溅在地上的声音。
叶修离开了。
他忽然很渴,于是他走了很远,看见一个酒楼。叶修进去,不要酒,只要水,酒钱照出。
人们觉得新奇,却没多问。
酒越喝越暖,水越饮越冷。叶修咽下去,只觉得凉水渗进血脉,冲淡了他。
叶修坐在位置上,看见门前人来人往,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,听身前身后议论纷纷,没有什么他感兴趣的。
叶修喝他的水,闻见淡淡的酒味,似乎已经微醉了。他眯起眼,想有很多事他已经习惯了,比如风口浪尖的人言可畏,比如喝水。
有很多事他要去习惯,比如忘记一些不合时宜的感情。
他隐蔽的感情,被口舌嚼成了笑话。为了立身,为了不牵连另一个不知情的人,叶修非得撇清不可。
就像孩子悄悄攒钱买的糖葫芦,被家人发现了,他只好说,这不是我的,真的不是。
你们拿走吧,我不吃。
好在他是个很聪明,很听话的孩子。家人怀疑没有持续太久,他也没有哭闹着露出端倪。
叶修在客栈租了间屋子,当夜,把蓝河那天交给他的,尚未拆封的信放在了烛火上。火光越来越大,热气烫到了指尖,叶修没有松手,让他烧剩一点,扔到地上,蜷成黑灰。
叶修不喜欢那些自证的话,尽管这世道,清者自清,根本是荒诞无稽。
但他自己的事,从不会让别人受无故的负累。
04.
蓝河自那以后没有再见过叶修。
嘉世易主后声响不大,武林看似一片风平浪静。江湖里的人来来往往,相识相忘。
报信的人带回了其他帮盟的动向,阁主在审理。巡山的弟子依旧踏在积雪路上,听见深林的鸟鸣。
蓝河练完剑,从剑坪边走下,他忽然遇见信使,说有他的信。蓝河接过薄薄的信封,上面没有对方的名字,可他的心忽然砰砰响起来。
里面只有一张纸,是叶修的笔迹。
上面写着:我听人说,有一种酒叫做“醉生梦死”,喝了之后,可以让人忘记他做过的所有事情。什么都可以忘掉,以后就是新的生活。你觉得这酒好不好?
蓝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但他知道会发生什么。他记着这封信,问了很多人关于“醉生梦死”的事情。根本没有人听过这种酒,可他们觉得,忘掉一切,好像是个很开心的事。就像古人说的,但愿长醉不复醒。
蓝河是喝酒的,他知道喝醉是什么感觉。但是长醉不醒终究是一个梦,酒总是会醒的,蓝河不喜欢醒酒的感觉,尤其是在夜半时睁眼,扑面而来的只有清醒,冰冷的寂寞。
也许就是因为这样,那坛酒被叫做“醉生梦死”。
在蓝河对无法回复这封信感到无所适从时,第二封信落进了他的手里。上面依旧是简单过头的字,写着:来一趟中草堂,安心地来。
中草堂跟蓝溪阁近年表面和睦,私下依旧纷争不断。不是主人不愿管教,一个江湖组织,混进的人是什么人,什么身份,凭谁的眼睛也辨不出来。加之江湖人意气甚重,不是人人都能静坐对饮一杯酒的。
蓝河告假,雇了车马,向中草堂寻去。路上他便也收不到新的信件,蓝河只能希望,叶修还在那里等他。
只是他没想到,叶修等他的缘由是什么。他曾提过的“醉生梦死”,兴许是找到了,兴许是找到了没有喝。毕竟他还同他写信,同一位旧友写信。
05.
叶修就着烛光,在写那封信,只有寥寥几个字。他装好,冲另一边的人说:“我信你是个老实人,可别在门口放陷阱啊。”
那人望了他一眼,说:“我下令了。可蓝溪阁的人要来,有些人……我是管不了的。”
“想来你说的那些人,是拦不住小蓝的。”叶修拿着信起身,正巧在门外遇见一个弟子,那人见了他忙行礼道:“见过前辈。前辈……要送信吗,我正好顺路。”
“那好啊。”叶修正巧也不想寻路,就把信封递给他。那弟子小心揣好,又腼腆笑着行了一礼,朝反方向走去。叶修回身,见王杰希立在门边,淡淡目送他离开的影子,摇了摇头。
“他怎么还没回去休息啊。”叶修瞥了眼夕阳的影子,估摸着时间也该晚饭时候了。堂主回屋中坐下,说:“他自己…去练习了。”
叶修带上门,走回屋里:“刻苦是好事,怎么听你的口气,好像不太高兴。”
“没什么。”王杰希避而不答,却说,“你的……”他别开视线看了看那把奇特的伞,说,“你的招式变慢了。”
叶修一怔,而后苦笑说:“是吗?但我还是有力气赢的。”他的指尖绕过细柄,“跟一个人一起待了太久,就会染上毛病。练武的人,心得单纯一点。”
王杰希冷笑,说:“如果你有真心,为什么不去跟他在一起?为什么还来这里。”
叶修不紧不慢,坐回位置上,拎过酒杯,里面盛的却是水。他缓缓咽了两口,眼神在屋角一晃,笑说:“我觉得我不该那么做,三年前我就这么觉得了。”他转头,望向对方,问:“你觉得真心有用吗?如果有,中草堂现在就应该一统武林。”
王杰希嘴唇扯动一下,说:“前辈说笑了。”
越美丽的东西越不可碰。越要执着地去控制他,就越会承受令人悲哀的结果。
“但前辈为什么要找我做这酒?”他又问。
叶修不可置信地看他,说:“你这都想不明白,怎么做堂主的。当然是因为你中草堂名气大了。”
王杰希无言以对,只好自斟自饮。
06.
蓝河如约到了中草堂,虽然车马劳顿,但也一路平安。他一直在想消失已久的叶修带回了什么消息,是关于那酒的么,还只是单纯叙旧呢。
蓝河摇头,叙旧他总不可能选在中草堂这种地方。他忽然想起,如果是有特别效用的酒,他也许会来找中草堂寻找消息。难道……叶修想要“醉生梦死”吗。
三年前,嘉世那件事之前,两人称得上是至交。
在纷争混乱的武林中,蓝河没少听风言风语,他不在意,他想叶修也不会在意。两人虽各为其主,又地位不同,可都没有在私交中掺杂任何帮盟机密。蓝河想,清者自清,在他印象中的叶修,必然是比自己更要坦然些的人。
可他却辞别了。
除了嘉世内部的原因,蓝河在他的表情中,望见了一些隐匿着的,无法看清的心绪。
他在想什么,又在躲避什么。蓝河不清楚,当时他甚至想,叶修也许只是厌倦了这样无聊的交情,他还有更大的武林要去征踏。
蓝河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失落,比夜半醒酒还要寂寞的感觉。有什么感情像抽丝剥茧般,带着绵延不绝的凄清,捧成一碗水洒了出来。
可他最后,除了用那封乏味而压抑的信证明叶修的磊落,还是什么都没有说。毕竟越美丽的东西越不可碰。蓝河觉得自己,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了。
蓝河在中草堂,见到了王堂主,和传说中的醉生梦死。不大的酒坛,旁边放着碗,有被人用过的痕迹。酒坛已经空了一半,而且,他没有见到叶修,也没有他留下的信。
王堂主说:“他已经忘了,忘了所有的事,甚至是自己的名字。”说完笑笑,指着那坛酒说,“他把剩下的酒托付给你,他说,你也可以试试。他好像很开心,但是他已经走了。”
“去哪了?”蓝河问。
王杰希摇头,说:“他什么都没说。”
蓝河拎着剩下的酒,坛子上的麻绳宛如带着魔力,狠命拽他的手腕,让一坛酒变得有千钧之重。他团念着叶修三年前最后消失的样子,和他仅来过的两封信,不断地猜测,另一个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,期待什么。
蓝河还没有喝酒的打算,他得回到蓝溪阁,做自己该做的事情。他知道叶修从不会是个籍籍无名的人,就算他真的忘了过去的一切也一样。
他忽然笑了笑,提着酒,身影消失在风里。
07.
只要有人的地方,就会有消息,情报。茶馆,客栈,帮盟,无处不藏有一个“江湖百晓生”。
传闻东边越海不远,在经年不散的雾中有一岛,名千罗岛,上面有桃花树布下的迷阵,擅入者迷于林中,便再也不能回来。可人们说,有一人破解了阵法,并成为了岛的主人,让迷阵机关皆归为己物。倘若拜访之人合他心意,他就开阵相迎,若不合,便葬身花下。
有文人侠士慕名前往,果真如传言所说,有人顺利进了岛中。
回来的人中,有人说他什么也不知,神神叨叨,有人说他什么都知,出神入化!甚有当年嘉士门主的风范。
角落里的剑客手一抖,酒险些洒出去。他的精神一振,被从微醉的意识中拉扯出来,沉默片刻,蓝河放下了碗。
东边,越海。
蓝河没再回去上报,他留下了书信传递回蓝溪阁,独自雇了车马舟船,往东面一路赶去。那么久的日子,放在嘴里念叨着,竟就变成了“怎么这么快”。
所以“这么快”的日子,实在还不能让蓝河彻底放下,他又没有喝那醉生梦死。
蓝河在船上摇摇晃晃,泛出困意。他不知听着船桨与水声搅动了多久,舟身终于撞到了岸边。船夫催他快下去,在蓝河把银子递给他后,匆忙转身离开这个鬼里鬼气的地方。
纵然放眼望去尽是薄烟与桃花,粉霞蒸蔚。可只要靠近,就能体味到生机盎然的林间,满溢出的死气沉沉的杀气。还未走入,就有潮气如刀刃,摩擦他的脊背。
蓝河回身望那船夫离开的影子,掐算着两人约定的时间,转头往桃花林中走去。那薄雾是不是淹着瘴气,蓝河也不清楚,但除了冰冷的潮湿,他尚未觉得有别的不适。
他是怀着些许希望的。尽管叶修那时忘记了一切,可蓝河想,自己兴许还是能成为,能够进入岛中的那一部分人的。
要是死在这里,就有点冤了。蓝河想着掩住口鼻。到时候一定要在阴曹地府等着他,算个明白帐。
蓝河沿着变幻莫测的路径,凭着感觉向前走。他不知道自己在这迷蒙的林里绕了多久,但他的身体,至少一直都没有出现不好的反应。
要么生,要么死的路。只要不死,那就可以生。
蓝河下定决心,加快了步子,却发现林子在以更快的速度变化,他越来越赶不上。而且,自始至终,他都沿着一条单向的路在前进。
他加快步子,他跑起来。
蓝河抬头,望见了远处的出口。他用力地喘气,仿佛如愿以偿地笑了,却在到达,停下步子时眼眶一热。
海的远处,有一叶扁舟,正摇摇晃晃地过来。蓝河认得,那是送他来的船。
他转头时觉得脖子都酸痛得要命,望向在微风里曳动的桃花,蓝河发现,自己正站在他一开始进去的地方。乱花渐欲迷人眼,蓝河后退一步,近乎踉跄。
他为何没能入岛,却还活着,为何他不过赶了一个时辰,天已渐昏。
为何他最想见的人,将他拒之门外。
08.
伤怀是文人喜欢干的事,一个剑客,应该更喜欢喝酒。
奇怪的是,蓝河回了屋中,竟再也不觉得失落。他静静地坐在桌边,试图从安静的空气里捉出一点怅然若失的感觉来,可他没能如愿。
蓝河也没想过,自己最后是用如此平淡的心情,开了这坛酒。
我听人说,有一种酒叫做“醉生梦死”,喝了之后,可以让人忘记他做过的所有事情。什么都可以忘掉,以后就是新的生活。你觉得这酒好不好?
蓝河微微一笑,不知在对谁说:“好啊,挺好的。”
他倒上酒,酒香散在不大的屋子里。夜行鸟扑棱翅膀飞走,发出难听的叫声,吓退了几只鸣虫。
其实这酒就像是喝醉。蓝河说过,如果一个人喝醉了,他的心会麻木,像忘了所有的事。然后,就再也没有事会让他痛苦。而且这酒,竟然真的实现了古人的梦——让人忘记一切,长醉不醒。所以,喝下这酒的人,想必这世上,再也没有事会让他痛苦。
距离他们认识,也称得上是多年以后。多年以后,蓝河喝了剩下的醉生梦死。
咽下酒时,他想起王堂主转告的话。叶修说,把这酒留给自己,让自己也可以试试。
喝完酒后,蓝河打开窗子。月光从窗口倾泻而入,照在剑客的身上。屋中的人仰头,似乎很开心地笑了。
可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这个笑,实在是很累很累,实在是花了太多的力气,似乎把他后半辈子的力气全给花掉了。
蓝河想,阁主说过他阅历修为尚浅,他不得不认。喝酒的人竟然忘了,一个人喝酒,他不仅会喝醉。
他还可以装醉。
长醉不醒是件多么容易的事啊。一个人只要永远地装醉,就可以不醒,一个人只要装作忘了所有的事。这世上,好像就再也没有让他痛苦的事。
越美丽的东西越不可碰。醉生梦死也是,碰了,它的美好就会被真相击碎。
其实,世上本没有什么醉生梦死。有的只是如迷雾里的桃花一样变幻莫测的人心,是一个精妙的局,也是一个可笑的借口。
蓝河望着一片模糊的夜色,那些他想忘的最后一个都没有忘,反而如水落石出般越来越清晰,清晰得让人不禁想再次逃避。可既然这世上根本没有醉生梦死,蓝河想,在从桃花阵离开后酒没能面对的自己,怕是再也忘不了了。
但坠在这片清楚得可怕的记忆里,蓝河忽然在叶修的身边,看见了更多他过去不曾留意的东西。他忽然明白了叶修的选择,忽然想起,离开嘉世的叶修,给自己写信的叶修,也许所想的根本就和自己一样。
好像根本没有人想忘记。
但叶修不会随心所欲地做事,他宁愿自说自话地认为,自己选择了对他最好的路。包括隐瞒,包括离开,包括喝酒。
叶修其实是不会喝酒的。
蓝河在朦胧的梦里,望见远处千树万树的桃花。那地方远在天涯,却似乎触手可及,高低远近间,蓝河在无数细碎的回忆里游走。淡粉色的雾气,与桃花的香味从四周环绕起他,在梦里,蓝河忽然很想去找他。
09.
“我从来就没有失忆,那只是我开的一个玩笑。”叶修正在修他的伞,伞骨抖动着发出声音。另一边的女子忿忿不平,指责了他许久,终于没了力气,坐在石头上说:“没见过你这么自大的人。”
“我自大?”叶修挑眉,不可思议地看她。
“你不仅自大,你还自以为是!”陈果没在意它们是同一意思,气呼呼地朝叶修继续说,“谁就跟你说会连累别人了,什么都自作主张,你考虑过人家的感受吗。你跟人的交情是用来吃的吗,自说自话就算了还自己搞传说消失,你这种人怎么会有朋友啊,怎么这样啊,谁会喜欢你啊!”
叶修叹气,等她说完了气话,才慢条斯理地回了句:“不用谁喜欢我。”
“你,你分一点负担出去,就不会这样了啊!而且你干嘛把人家关在外面!”
叶修笑,说:“为什么要分?我没有负担啊。我当时只是,不想那么做而已。”
“当时。”陈果捕捉到了关键词,说,“那你现在想不想。”
叶修苦笑,撑开伞。伞面在日光下镀了一层光,随着手里的转动而转动。陈果见他不回答,又十分泄气,说:“你都把人家关外面了。我跟你说,他肯定也对你有意思,不然他过这么久还来找你。”
“过这么久来找我的,也可以是朋友。”叶修没看她,又转了几下伞骨,继续收拾,头也不抬说,“虽然知道我是嘉世旧门主的人很少,可我没必要让别人冒风险。”
“不就是让人说几句,你跟嘉世都斗过了,还怕这个影响……”陈果埋头,十分不甘心。
“我不怕。”叶修敛了笑容,双眼望向远处的桃花林,说,“那他呢。”
“你以为他也是门主,说走就走,说闹就闹啊。”叶修恢复笑意,朝陈果说,“帮派之争,是很复杂的东西。”
陈果叹气,她虽然感性了些,却也未想过无理取闹的话。她看着叶修摆弄他的伞,良久吐了句:“那,怎么办。”
叶修没有追问这个笼统的问题,他沉默了许久,像是在做什么重要的决定,又像是根本没听到陈果的问话。陈果一直等着,终于,叶修起身,将他的伞收回手中。
那个人站在那,说:“这样吧,我会等着。”
“如果他还会来。只要下次他来……”
终.
写完了觉得,我的感情线可能泡在酒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