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也何曾到谢桥

醉卧沙场君莫笑,十年征战遇蓝桥
叶修x蓝河

【叶蓝】共苦

+刘陈反派
  

他决意要挥出那一剑,好斩断他不应有的心。

共苦
  

01.

“他们把苏家妹子支开,问我,留下手,还是脚,还是舌头。”

“好狠呐。没法儿,我就说,这双眼睛给你们吧。”叶修搁下茶,听见另一头轻微的动静,忙道,“别哭啊我的掌柜的,我这不活生生回来了嘛。多亏邱师弟, 拦着姓刘的。啧啧,还真是不念旧情。”

怕是连说书的说到这,必定要愤愤然,拍案而起。可叶修转述得云淡风轻,黑布蒙着他的眼,露不出真实表情。

“陈姐,陈姐?”

“别叫我陈姐!”架边狠命抹泪的人,斥道,“我受不起。”

叶修一缩肩膀,苦笑道:“掌柜,当初跟你说我是叶秋你不信来着,别烦这个了。”他摸索出一个茶杯,倒上茶,竟凭声音,倒得恰好不溢。

“小蓝来了。”叶修笑道。

话音刚落,一个剑客,推开酒楼半掩的门,掌柜望向他,他便微笑。他走近,把一张信纸递给她,忽听见那个 遮着眼的旧友说:“我可算活着回来了。”

蓝河知道,嘉世的人跟他做了决断。一个知道真相的人,想脱身,必然要留下些代价。所幸叶修在他们之中,也还有些威信,商议之下,嘉世并未做得决绝。

“怎么不说话?太激动了?”叶修调笑,“你也要小心嘉世的人,他们弃明投暗之后,可是眼线多得很,万一他们去蓝溪——”

“叶修。”喊住他的是陈果。本已抹干泪的眼睛,又红了一圈,她攥紧蓝河递来的纸张,哽声说,“蓝少侠哑了。”

叶修手中的茶杯,微不可观地抖动一下,里面浅色的茶水震了震。死寂中,他终于说:“小蓝,过来。”

响了几声脚步声,蓝河走到叶修面前。叶修伸手,正好碰到他的袖子,接着手指向上摸索,碰到蓝河的手,手腕,胳膊,肩膀和脖颈。最后,叶修顺着他下巴的弧线摸到唇角,沉声问:“你不会说话了?”

蓝河握住他的手腕,弯腰附在他耳边,吐息声甚至大过了发出的气音,他用极轻的声响说:“还会一点。”

“嘉世的人找到了他,逼他不要告诉任何人真相,下了毒,万年青的花叶。被苏妹子发现了,才没害他,可还是毒了嗓子……”陈果转述信上的内容,“然后咬定蓝河是你的党羽。他自知,留在蓝溪阁有损声名,就告别,自己走了。”

“党羽。”叶修笑,拉拉蓝河,示意他坐。把刚倒的茶往前推,茶水在颠簸中溢出了杯面,沾到叶修的手指上。他抬头,仿佛能看到一样对着掌柜的方向,道:“我当年可是想拉蓝少侠来当我的‘党羽’,没成,现在倒好,估计满武林都知道小蓝是我‘党羽’了。”

“没心没肺。”陈果还忍着热泪,瞧见叶修这副样子,气不打一处来。

蓝河却只是低头喝茶。较高的温度,让划过喉咙时没那么痛苦,可毒效过烈,温润如茶,咽下也有似烧灼的痛感。蓝河被迫得想咳嗽,叶修忙说:“忍着别咳啊,千万忍着。喝些茶,虽然会疼,但总有些好处。”

蓝河就忍住了。他望向叶修,拿杯的手指使几分力,指节泛白。

辰时过了,陈果却连账本都没心情翻,酒店门也半开着,里头暗幽幽,没点儿开张的意思。

“你来找我,有什么打算。”叶修改问蓝河。

“人家都这样了你还问。”陈果瞪他一眼,忙拿纸笔出来,坐到桌边递给蓝河道,“你写吧,我帮你说。”

叶修笑:“这不有你嘛,我们掌柜的贴心啊。”

蓝河搁下杯子,写得很简单:隐居

陈果见了,疑惑道:“你要隐居?去哪?干脆留这吧,我酒楼有好些空房间。”

“哎哎掌柜的。”叶修忙拦她,“你少出馊主意。我们隐居天涯的人,跟个店小二似的住你这儿。”

“你爱住不住!没说身份之前不也是店小二。”陈果简直成了个丈二和尚,不再理睬叶修,扭头对蓝河说,“怎么样,很好的。随他去,你住这儿,管吃管住,还不生气。”

蓝河被逗笑,在纸上写:他不留是怕连累你。

陈果噤声。她也想得清这些,但怎么说,这两位都是称得上朋友的人,而自己目睹现状,却不作声,实在让陈掌柜与自己的良心相昧。

她悄悄瞥了眼叶修,伸手在他被蒙的双眼前晃了晃。她多想让叶修露出破绽,被自己识破,他是装的,跟以前一样逗自己玩儿的。

可她最后只好缩回手,对蓝河点了点头。稍后补了句:“有事的话,随时可以来。”

叶修听她这么说,问:“同意了?那我们可去浪迹天涯了。”

“你……”陈果现在听他的顽话,也一点没了脾气,“小心为上。可你看不见,小蓝又……”

“怕什么。”叶修凭感觉去揽蓝河的肩,揽过来,指指他说,“我的眼睛。”又指指自己:“他的嘴巴。”

陈果低头片刻,轻声道:“你不打算把他们的手段昭告天下了,是吗。”

叶修松开蓝河,说:“是的,他们也知道。不然他们会干脆杀了我,高枕无忧。可为了泄愤,他们还是想要我留点什么。眼睛算轻的,不过能为他们博得一个,为武林除害的美名。”

陈果苦笑:“他们还杀得了你?”

叶修点头道:“叫几十个人来,也许可以。现在蓝河跟我一块,他怕是得叫个几百人。”

其余两人倒没觉得他是大言不惭。整个武林,兴许只有屈指可数的人会相信,失了明的斗神,仍不会撤下他的锐气。

“苏妹子怎么办?”陈果又问。

叶修摆手道:“你觉得沐橙跟着两个武林公敌好,还是跟着仍需要她的嘉世好?虽然那里现在不是什么好地方,但还是有好人的。”

陈果还想问,再次被叶修拦住了。他无奈说:“好了好了,没完没了。你店还开不开了。”

“一路小心。”陈果千言万语都被堵了回去,街道已有人声传了进来,她最后仍拿这句做了结语,朝二人挥挥手,把桌上的纸揉做纸团,点了支蜡给烧了。

叶修蓝河出了酒楼,蓝河替陈果开了门板,便从巷边踏了几步,踩着轻功翻过檐角,见叶修跟上,径直往西北山林赶去。

叶修擅长听声辨位,没了视线更敏锐,一路不曾落下半步。

蓝河回头望时,却轻皱眉头。
  

02.

赶了半时辰的路程,到了半山脚。是几处民居聚拢的位置,湿气偏重,草木阴翳。没什么人在道中,显得落寞寂静。

蓝河带着绕进一处民居,在不起眼的边角。他推开屋门,听见叶修问话。

“你们阁主告诉的?”叶修体味这地方一股凉气,倒跟他口中的阁主气质相像。

蓝河想点头,又犹豫。叶修及时道:“你敲个东西吧,说是就敲一下,说不是就敲两下。”

“咚”。蓝河敲了一下门框,把他带进屋里。

“气质挺隐蔽,但瞒不瞒得过就难说了。”叶修坐在旧椅上,也不挑剔,说,“这里只能待几天,过些天我们,真得流浪了。”

蓝河要说话只得再凑去他耳边,气音说:“那就流浪。”

叶修按按他的嘴唇,说:“这几天也少这样说,不疼了再说。”

两人刚刚经了大劫一般,此时安静下来,知道暗处兴许有眼,也无心惶惶。叶修往桌上伏身,枕在自己手臂上,忽然说:“我们也可以去龙井茶园。”

蓝河抬起手,却不知敲下什么好。良久他落下一声,听见叶修继续说:“去开个茶馆,怎么样,肯定安生得他们都不忍心找我们麻烦。”

蓝河笑,叶修也笑,问:“还是你比较喜欢不安生的日子,那我们继续浪迹天涯。”

蓝河伸手,够到叶修的手心,在里面缓缓写字:都 好

“我先前为嘉世卖命的时候,想着哪日自由了,我就去四处游历,长长见识。现在看看,像不像笑话。”叶修直起身子,捉了把蓝河在手心写字的手,捉着他晃晃,“但我还是想去,一起吧。作为我的眼睛,你得敬职点保护我。”

蓝河另一手敲了一下桌面。

“作为你的嘴巴,只好帮你多说点话了。”叶修斟酌道。

两人休息了会,蓝河带叶修认了一圈周围的地形。再回到屋里已过了半个下午,蓝河觉得闷,从架上摸到盒围棋。

叶修听见棋子哗啦的声音,朝他说:“想玩吗,我奉陪。”

蓝河敲了两下桌面。

“瞧不起我了吧。”叶修坐到桌前,“哥看不见也能下棋。”

蓝河将信将疑的敲下桌面,把棋拿到桌上。上面积的灰被软布擦去,白子一盒,被推到叶修面前。叶修会意,慢条斯理地从里面拣了五颗,握在手心问蓝河:“奇数敲一下,偶数敲两下。”

蓝河扯动嘴角,手指一抬,连敲五下。

“哎哟,很聪明嘛。”叶修把子松开,“连个数都猜着了,我认输。我拿白子。”

你一个一个拣出来的,当我不识数吗!蓝河在心里呐喊,显然,这光明正大的放水,让他很是不满。

但他也没推让,要落子前叶修喊了一声:“我可不是神仙,等等。”说着伸手摸到棋盘四角定下大概位置,伸手拿了蓝河的子,说“用我的手下,我好定位。”

蓝河拉过他执子的手,带着他把子落在理想的位置上。习武之人爱棋的不少,而各自的棋风,其实与武招风格大为相像。

蓝河的黑子绵延守势中,不失攻态的锐气,而叶修落下的白子,总每每挑中一个毫不起眼的纰漏。仿佛他早已洞察全局,对每刻情势都有着先一步的理解,展开追击,攻势汹涌澎湃,直取敌心。

两人别致的下棋方法,让这一战僵持了一个时辰。天色渐暗,蓝河不得不去点了支蜡。虽然少了神态对峙的部分,但光是在棋盘上,就有够惊心动魄。

“怎么样,要数吗。”叶修成竹在胸。

蓝河愧服,缓缓在桌面敲了两下。连对方是盲棋都胜不过,更不用纠缠什么平白的谦让。蓝河拨开两子,叶修倚着椅背,手指在桌边圈画。

蓝河将棋盘搁回架上,推窗望了望,四处林间已然昏黄,天色朦胧不清,旷野寂静。

“这附近大概没有人住。”叶修听见漏进来的风声,道。

蓝河敲一下窗格,将其推上。走回桌前,见叶修站起身,说:“我去林里走走。你待在这敲一下,跟我一起敲两下。”

半晌,叶修听见两声响动,翘起嘴角说,那走吧。

果真那些房屋尽是空宅,广袤山林,只有涛声轰鸣,哗哗得令人毛骨生冷,悚然惊惧。夜风依旧有凉意,叶修顺着风和记忆,往林边走。

蓝河不知道他意欲何为,只好默然跟着。直至一刻,叶修驻步,轻声说:“来了。”

下一刻,剑光出鞘。蓝河回身,剑刃映出晦暗的日光,划出一道血溅的痕迹。黑影撤步,提着短刀闪身转向,直朝手无寸铁的叶修紧逼。不料那身影悠然一闪,袖口飞出几枚银镖,疾冲打入他的肩头。

偷袭者忙躲,听叶修道:“你们副门主,没告诉你们我不止会矛枪吗。”林中又窜几人,蓝河迎上,提剑拦下,四处兵刃碰撞声骤起。

抬袖一晃眼,打头的黑影刚要退,那飞刀竟似乘风急转,长了眼般朝他躲位追去,又一刀扎进了腿肉,痛得钻心。

“差点忘了,该叫刘门主了是吧。”叶修语气淡漠,“不知道现在武林中人,有多少改口叫他门主的。”他一步一步踱过去,竟没有人敢上前强打。叶修继续道:“不是我不肯退位让贤。是那些玩权之人心术不正,你让嘉王朝以什么服人?害人之心吗。我走了,剩余的人都纷纷甘愿认他门主了吗。”

叶修背向蓝河,有一人抬臂一震,冷不防放出身上暗器。蓝河甩剑去拦,被左边的人一抓紧握住了手腕,蓝河诧然一望,还未看清,那人已抽身离开。

叶修跃起,衣袂飘然一旋,仿若划出一道漩涡,实用内力化去了镖上锋芒。一抬腿,登时将暗器踢了回去。破空飞出,在人闪之后嵌在了树干上。

三人使眼色,朝着暗沉的林间轻功踏离。

“学聪明了,知道派高手了。”叶修漫不经心地笑道。

蓝河上下打量他,竟真的毫发无损。

“我们需要身新衣服,我需要件兵器。”叶修思索,“明天去杭州城最北一趟,那里不如城南集市热闹,但也不引人耳目。”

蓝河在他手边敲了一下。

“这儿已经不安全了。但今晚不会有事。”叶修在凉飕飕的风里转身,用他不紧不慢的步子往回赶,朝身边的蓝河说,“晚上可以好好睡一觉。”

蓝河疑惑,没动脚步。叶修回头答:“高手派三个,也明显不够啊!他们想杀我,得回去凑够五十来个人再来,还得不像那么傻的,被我说说就暴露是嘉世的,这多招人唾弃啊。你看吧,一晚上绝对凑不起来。”

蓝河在心里狠狠无语了一下,心想他们把你描摹得人神共愤,再除掉你,就似乎不是什么遭人唾弃的事,反而是杀之而后快。

月色初展,素瓦流霜,苍穹忽然空阔明净起来。

蓝河仰头,倏然想起方才拦自己救叶修的那人。他动动手腕,视线飘了飘,片刻终于落定在房屋前。
  

03.

蓝河看见叶修站在溪山城的门前,双目清明,朝他笑笑。接着城上飞出千万箭矢,如雨急下。

蓝河悚然,他想喊,却声嗓已哑,他想朝叶修跑去,却像相隔万水千山,无论如何也碰他不到。

他听见巨大的耳鸣,遽然睁眼,发觉叶修蒙着眼睛,正挤在他边上的小地方安静睡着。

蓝河释然松拳,才发现手心被自己攥得发红。他动动身子,背对叶修,一转头,嗓子喉口撕裂般发疼。蓝河喘了两口,屋里空气不净,混着肉眼见不着的粉灰吸进去,更辣得不行。

蓝河困意全消,弓起身子一抖,蓦地被身后人按住肩膀,一只手捂住他的口鼻,轻声说:“忍着点,慢慢呼。”暖气呵在蓝河的耳际,他挣了几下,果真顺着叶修留的指缝,浅浅地忍痛呼气,没咳。

叶修手上的温度落在他的背上,蓝河胸口像谷口涨了潮一样压抑。他侧头望,见叶修蒙着眼,不知道是困着还是醒着,毫无防备地帮他顺气。

蓝河拉住他的手腕,示意自己无碍。把薄衾向上拉,听见窗外起早的鸟已经开始合鸣,啾啾喳喳得如赶早市。

叶修张口,声音很是清醒,说:“我们早些去城里,人少。”

蓝河抬手,在他手心里敲一下,紧盯着他眼睛的位置。眼如明窗,一旦没了这窗,外人便极难极难察觉他的心思,而那双看不见的眼,却仿佛又什么都能看见一般令人骇然。

最后叶修先起了身,自若地打理衣裳,去后院寻水。蓝河安定心思,跟了上去。

偏僻之地连人都难见,更没有车夫在这里营生。两人只好双腿赶路,抄了几程林中曲径绕到北门时,天已大亮。

城内街市还未起全,主道画楼鳞次,有楼间传出幽幽的管弦声音。

两人沿街走,寻到一家刚开的估衣铺,蓝河带叶修进去,找了两身平易白衣,比比大小,往叶修手里塞了一件。

叶修抖了抖料子,说:“小蓝肯定挑浅色。给我来件颜色重的,喜庆。”

蓝河敲两下桌子,又忍不住,上前凑他耳朵边说:“找个布庄,给你做身凤冠霞帔,找个好人家嫁了喜庆。”

他的话极其含糊,叶修勉强听清了,说:“为了笑话我你可真不嫌疼。”手中的衣服被蓝河拎走,换了身黑色偏多的来。叶修被他带到换衣的地方,说,“想我堂堂旧门主,都沦落到这被你拿捏,真是世风日下。”

蓝河语塞,泄愤般给他一个白眼,心想都亡命之徒了还说话不轻不重。叶修摸索着衣边艰难地换了,蓝河帮他束了个头发,垂在脑后,稍有些歪。

叶修没在意,蓝河刚要结账,他丢了块碎银过去。

蓝河疑惑,把碎银拾起放回他手上。

“哎,这可不是我烧杀抢掠来的。”叶修撇嘴,“卖身当小二的工钱。”

两人出店,变了装扮不变气质,在街上熙攘人群里仍旧格格不入。日光在柳梢笼上金雾,叶修深深换了口气,说:“我带你去找一个朋友。”

蓝河刚硬挤了声音,嗓口疼,喊他不住,就扯了一扯。叶修停步,想了想说:“兵器不用买了,暗器够用,大件带着上街吓人。”

出了城,在民铺买些吃的,沿野径往北走。有镖师护车出城,车轮咯咯地响,蓝河把叶修往里拉,给镖车让路。前方不远有车夫,叶修到跟前,说去西湖东面。

车里狭窄,两人对坐,解决纸袋里的点心。蓝河疼得厉害,依旧靠刚刚喝的温粥,解决饥饿。叶修找些话头,蓝河在车壁上敲。行了小半日,蹄声终于停下,蓝河离开帘子,映入一眼盎然绿意。

两人下车,蓝河被晃得头脑昏沉,付了车费,目送车马掉头远行。叶修迎风立在路边,好似在朝前望,却不知实际在想什么。

蓝河拍拍他,叶修便说:“走吧。”

想来叶修在杭镇待过许久,这里也常来,轻车熟路,只需蓝河留心着路人。沿湖行过几里,叶修问那儿是不是有个石头刻字,蓝河敲他手心,他就折向窄路走去。

草长得极高,没有人打理,有一股混杂的香气。蓝河认出了几种草药,更多的却叫不出名字。

林后架着一座不大不小的屋,叶修敲敲,门缝里探出来的是个门僮,见是叶修,敞门把两人迎进去。

里面还有个对着药臼磨叶子的医师,压着声说:“有什么着急毛病找到这儿来了。”一抬头,看见叶修蒙着眼,“这是打的还是病的,打的没法治。”

“打的。”叶修含笑,“刀划的。”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发怵。他侧身让蓝河站前面,说,“要治这位,万年青的毒,会解吗。”

药师打量他,没多言,指尖按住蓝河的喉部,瞧见他蹙眉,又让他弯身张口,露出舌头。叶修知道难不住他,反身摸索桌子椅子,找了个空自己坐下,听那头王医师的问话,扭头找门僮说话解闷。

“川芎应该够,先用这个,再服之后的方子。”医师拉来软纸,起身去小抽屉里抓药。蓝河回头看叶修,他正好开口说:“小蓝你自己记好了,我就不帮你记了。”

蓝河敲一下桌面。另一边找药的把药材用纸包好,分两摞,推给蓝河,朝叶修说,“钱不收了,你快逃命去吧。”

“王堂主这话就不好听了,哪里是逃命了,我这是计谋,周旋。”叶修纠正,朝蓝河道,“我帮过他忙,他不敢收我钱,不用给,该走了。”

医师对他的话无动于衷,让门僮把门拉开。蓝河感激朝他行礼,他微微点头,继续磨他的药草。

“对了老王,船借我用用。”叶修临行又说,“不去哪,住两晚上。”

医师头也不抬:“不怕晕就住。”

“晚饭也拜托一下?来点粥,顾及病人。”

得寸进尺啊,蓝河先腹诽了起来。
  

04.

西湖白昼时笙歌笑语,全无雅致。等到黄昏时刻,才见静谧水纹中,孤蒲零乱。叶修被蓝河带着踏上船,惊动浅眠的鸥鹭。

“不愧是中草堂的船,炉子都有。”叶修坐进篷下小屋里,感受着湖水轻微的颠簸。他摸出瓦罐,从小水缸里取清水,接下蓝河递来的药包。

“川芎?”

蓝河敲下船身。叶修说他不记,倒还是悉数听了。

炉上煮药,苦香弥漫。水沸起来,船外已有乌鸦叫唤起来。苇草在风里摇动,有空管漏出呜呜的声响。

叶修撩开帘子侧耳听了听风里的动静,说:“出去吹吹风吧。”

船足够宽阔,够两人坐在船头。蓝河环顾,在虫鸣间伸手拨了把水花。意境倒有,不过蓝河想,叶修也没有扣弦而歌的意趣。

“多大了还玩水,小心鱼咬你。”叶修确实没有扣弦而歌,只幽幽来了一句。

蓝河无奈,敲了三敲以表抗议,叶修淡笑:“真的,这里的鱼咬人的。”

门僮果真送了饭来,两人道谢,他便告辞跑回去。

“怎么一股药味儿啊。”叶修抬手挥挥。蓝河把粥碗端去他面前,药味更重了几分,叶修啧啧感叹,“真是绝了。吃饭还不安生。”

蓝河敲了两下,端着碗努力咽下,虽然喉舌仍痛,蓝河却喝得眼睛一热。那粥虽混了药,却是特意盛的稀薄,让他不费力吞咽。他心知叶修同各派关系都不错,蓝溪阁固然不算特例。可……

蓝河想起少天前辈战败的样子,心若被丢进湖底,拿淤泥给掩着一样。

“怎么这么小气。住西湖边上,连条鱼都不给吃。”叶修一边埋怨,一边也没妨碍动筷,“小蓝,天天喝粥行不行啊,我觉得你现在风一吹就要倒了。”

蓝河被问到,从出神里回来,敲一下船板,想说“行”。

叶修曲解了他的意思,道:“那怎么办好,你以后不要在西湖边转了小心被吹湖里——”

“咚咚咚。”蓝河已经敲三下默认为表达愤怒了。

“哎,看你吸天地精气日月精华,我都不忍心吃了。”叶修搁了筷子,伸展懒腰。蓝河把稀粥艰难地咽了,习惯了这种食量不会太难受,加之胃部也受了毒害,少食却比多食好。

叶修已摸着回身去篷下端药了。炉火熄灭,瓦罐滚烫地盛着苦药,叶修声音从里头传来,说:“先镇痛,伤退些就可以吃别的了。”

蓝河放下碗,把其余也一并收了,正想着往哪里收拾,门僮已跑来了。来得巧,蓝河朝他笑,把碗筷递回。目送人离开,也弯腰进了篷里。

叶修不知用什么神通,已经给他盛了药,蓝河接下,等冷却时用勺一口一口咽。药拿来品味实在是件苦事,可蓝河安生坐着,一勺一勺喝,只顾着神游,竟连口味都不曾留心。

他愣了很久,才凑到叶修耳边,飞快吐了句:“多谢。”

“免了免了。”叶修道,“看你今天为了逗我硬说话,现在知道疼了吧,知道药苦了吧。还得不得瑟了。”

蓝河重重敲了一下,无奈也只好承认。

他喝药时,叶修也摸索着一堆药包把药灌了,洒了些水,没什么大碍。炉火重新生起来,蓝河叹气,苦味结束还早得很。

但药汤喝完后,痛感一时退了好些。虽然过几时重会复发,至少让蓝河轻松了一刻。

他撩开帘子出篷,坐在船头。叶修听他出去,架好瓦罐也跟过去。

“西湖月夜,很好看吧。”叶修问。

蓝河仰头,今夜不巧阴云密布,一片混沌,无星无月,实在可谓是个月黑风高夜。但蓝河笑笑,在船身笃定地敲了一敲。

叶修微笑,兴许是回忆起了当年见过的风景。

阴影中可见远处塔立,白鸟夜翔。几点灯火时而照耀,安谧无比。两人只听得见对方浅浅呼吸的声音,蓝河微微侧头看着叶修,看他侧脸的轮廓,既远又近,挂着淡笑。

他看了很久,然后有些痛苦地垂下眼睫。

风把鸟鸣和水声送到旁边,片刻间寂静得有些可怖。蓝河指尖碰了碰他的剑,冰凉的。

叶修忽然张口,说:“我们来玩个游戏。”他伸出手,说,“你在我手心写字,看我猜不猜得出。”

蓝河坐近了些,在上面写:叶

“叶嘛,这个好认。”

蓝河又写:鱼

“鱼。你被咬没有。”

蓝河瞥他,想了想,连着写了两个字。

“大。”

“哥?”

蓝河笑,俯身用气音说了句:“诶。”

“你学坏了小蓝,你还阴我。”叶修没想到自己玩个游戏还能被摆一道,伸手想拍他的脑袋,却拍个空。动作一变,早已笑得不可开交的蓝河,失重往前扑了一下,几乎是挂在叶修肩膀上笑,气声并着气息扑在叶修耳朵边,痒得要命。

“行了啊你,好了点是不是就忘了疼。”叶修任他笑,任他挂着。

等药香飘出篷,叶修不再跟他闹腾,推蓝河去喝新药,解毒的药。喝完了两人就收拾休息,船随着波纹晃悠,蓝河不知躺了多久入了梦,临入睡前,也不知静默躺着的叶修,究竟有没有醒着。

睡意朦胧间,蓝河觉得自己正缓缓陷进一块深不见底的漆黑的泥潭。
  

过后两三天,蓝河每日在船和药铺两边跑,执意留下了药钱,拿回药材,在炉上煎煮。喝下药,毒性一点点淡退,伤口也渐渐撤去痛楚。

叶修期间和他去过几趟城,也在清晨和暮时,打退过几波追来的杀手。

第四日夜间,他坐在船边,说:“果然还是会被寻着,他们没放弃。蓝河,今天怎么样。”

蓝河张口,声音偏哑而轻,却能出声说:“好些了。”

叶修起身,衣摆飘然拂起。他仰着头,似在看远处湖心,良久道:

“要不,你还是一个人走吧。”
  

05.

蓝河不是没料到自己毒解时,叶修会这么说。所以他只是淡然道:“走了,我也太不仁义了。”

叶修转头,好像能看见一般朝向他,什么也没说,只是朝他笑。

蓝河望见叶修这样,忽然心口疼得剧烈。

那一战叶修显得有些力不从心,幸而蓝河能出声,两人终是联手打退了偷袭的人。叶修后退一步,船身剧烈颠簸,他额边有冷汗,显然刚刚历经苦战。

来人一次更一次多,且精锐,狡诈。他们认准了叶修看不见,硬是将声响搞得嘈杂难辨。蓝河每每在关键时被拦在一边,下手狠而精准,实为可怕。

叶修缓过气息,他徐徐转身,弯腰进篷中,摸到瓦罐边,洒了许多药。

“我来吧。”蓝河哑声说,扶住叶修的肩膀,让他坐下,“受伤没有,要不要拿伤药。”

蓝河将炉火灭了,隔着软布取盖,盛药,坐去叶修旁边,慢慢咽饮了。叶修难得地一声不出,头枕着身后隔墙,神思难寻。

蓝河放下碗时,叶修终于开口,说:“小蓝,还疼吗。”

“能忍受,王堂主说,这些药量熬完就无碍了。”蓝河声音果真清晰了一些,勾起叶修些许过往的记忆。

叶修又说,说得很怪。他问:“你的剑能给我看看吗。”

蓝河疑惑,但还是说了好。他将剑拎过去,叶修接下,手指一寸一寸划过上面变化的刻纹。像要把他们在心里重新描画一般地抚摸着,一直到剑鞘顶端。

再之后,他将剑抽出。他看不见刃,却将他捧在眼前。

蓝河的心跳骤然加快,他握紧了拳头,眼底闪烁出了一丝决意。他决意要……

叶修没把剑再放回去,他似乎只是佯装端详了一番,便握着剑柄,将其还给身旁的剑客主人。

蓝河接住他递来的剑柄,在冰凉的刻纹上用力一紧,将要拿回手中的那一刻,叶修的手朝反向一扯。

突然的阻力拦下了蓝河的动作,他心跳扑通重响,剑刃黯淡下了寒光。

叶修微微而笑,“望”着他说:“蓝河,你是来杀我的,是不是?”

蓝河睁大了眼,手指脱力一般从剑柄滑下。叶修依旧拿着剑,依旧朝他笑着。死寂之间,他不动声色地说:“是就敲一下,不是敲两下。”

然而蓝河的手指僵着,仿佛挂上了千钧重负,动弹不得。他望望叶修,双眼悲凉。

“你不说我说。”叶修若无其事地把剑收回去,搁回蓝河的手里。

“蓝溪阁,山下一战败给了嘉王朝吧。那几个用心歹毒的,绝不是决出胜负,就肯罢休的人。他们胁迫你的内容,是要认识叶修的你杀了我,交换筹码,关乎蓝溪阁的安危。对不对?但你知道他们的真实手段,他们先下了毒,让你无法向蓝溪阁报信。”

“所以你被困之下,决定为了蓝溪阁,来……寻死。可你行事太过磊落,并不适合任职。所以那些杀手里,不全是嘉世的人吧。”

“谁都有进退两难的时候。况且蓝溪阁是因我,因你认识我才会受人发难。我要是你,我也会选择杀叶修。”

烛火摇曳,却发着最冰冷无情的光。叶修倾身,靠近那个来杀他的人,缓缓说:

“杀手最忌有情,蓝河,你有么。”

蓝河指尖一抖,本就拿得不稳的剑滑落在船身上。狭小的篷屋里,砸出一声响声。

“你有。”叶修笃然道,“在酒楼你可以杀我,在屋里你可以杀我,在船上你可以杀我。但你,一直没有动手,你把机会都白白葬送的时候,你已经没资格再做一个杀手。”

“蓝河,你对我,有情有意。”

一字一句,毫厘不差。字字如银镖打在靶心,揭开了蓝河心底最深重的一片阴云,最痛苦的一块伤疤。

他胸膛堵得厉害,嘴角死活扬不起来。

最终蓝河决绝地合眼,点头,说的却是:“叶修,你根本就没有瞎。”

“你之所以放心我跟你一起,就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,我杀不了你。”

“你说对了一半。”叶修苦笑,道,“我自己动的手,我也骗过了那些人,这是伪装。”

他摘下遮眼的布,双眼为适应光线而眨动。窄间里很暗,但看得清他的眼里映出浅淡的烛光,果真没有半点有伤的样子。

“我确实没有瞎。但我放心你跟我一起……”叶修这次真正地望向他,眼神模糊而笃定,道,“是因为我喜欢你。”

决堤的心绪奔腾,如狂岚。这句话,忽然将蓝河推后一步,他忽然决心,要踏入那深重可畏的泥潭。

“蓝溪阁是因你我才会受人发难。但你的那份,你帮我找药,解毒。已经还清了。”蓝河支起身子,“剩下的,我会去告诉刘皓,说我失败了。他们,就算现在掐着蓝溪阁的喉咙,我用命也要换下他们两指。”

“叶修,这次是我欠你。”蓝河也笑,烛火在他眼中跳跃。

“如果蓝溪阁有难,还望叶大侠念及旧情。”

说罢蓝河回身,掀帘欲出。叶修半眯双眼,伸手握住他手腕,向后一扯。蓝河向后趔趄,后背撞在篷屋的对面隔墙上,叶修欺身上前,低声道:“我让你走了吗。”

“是啊。”蓝河感慨,“叶大侠要杀我,也悉听尊便……”他的声音轻下去,些许悔恨,夹着思绪飘回过去。

“啧,傻蓝河。”叶修低声说,眼睫扇动,亲吻落下去,辗转在蓝河的唇边。没有挪开,他轻声说,“你得活着。”
  

06.

叶修醒时,只余他一人在船上。蜡烧尽了,瓦罐凉了。

他忍着头痛起身,懊恼自己不曾提防杀手通用的招数。中了迷烟,昏睡不知多少时刻,叶修不禁感叹自己命大,没撞上追杀来的人。

蒙眼的布没了用处,叶修揣回衣袋,支起身子走出矮篷。

“叶门主!”有人喊。

叶修努力睁眼,他的眼睛还需些适应,过会认出原来是蓝溪阁的人,在这里守着。

“恕弟子们无知,错怪叶门主。”来人行礼。叶修摆摆手,说:“罢了,怪不到你们头上。就是你们阁主才是,我们虽然平常打打闹闹的,关键时刻居然没想到我是被他们害了,不能说刘陈太狡猾啊,他实在是头昏。”

蓝溪阁弟子面面相觑,可对着叶修,被人家当面数落了阁主,也无话可辩驳。

“蓝河呢。”叶修话题收的很快,问到了重点。

“师兄他……”众人支吾。

“得了,要你们说。”叶修扫他们一眼,运起轻功,径直朝东南方向,往嘉世驻地赶去。

蓝河先前已放过信,顺利到达邱非手里。少年不惊不惧,同苏沐橙与其余旧友,协定信中约定内容。今日巳时,便是动身时刻。

叶修将湖踏得极不安生,越过西湖,自家驻地早已熟门熟路,只是所怀目的与心绪早有不同。任他人看来叶修是洒脱人,刀枪不入的,他自己此时想着,却多了嘲弄的意味。

他付诸心血的地方,被蚁虫噬了孔。他心牵挂念的人,被这些丑恶争斗牵累。

彼时他做的决定,又如何不要无情呢。

“嘉世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外人过问了。蓝河,你忘了谈好的条件了吗。”他笑,躲过蓝河的剑光,重剑掼在地上,劈出一通扬尘。

另一边的陈夜辉,被忽然现身的邱非打得节节败退。他哪见过少年凶狠成这副模样,自以为安抚了自个地盘的羊群,却被披在底下的狼崽,狠咬一口咽喉。

约莫来了五六救兵,忽得窜向蓝河身后,单剑一时难以招架,蓝河击退身前包围,上跃一步,翻到檐角,再一阵银光跳过,利刃穿透一人的胸口。

发了狠的亡命徒朝他冲上,被剑影逼退,横隔周身,一记横斩落在稍下的角度,劈在他们的脚踝。

一声冷哼响起,蓝河急忙转身,却已来不及同时拦下二人的进攻。决心抗下时,一枚暗器忽而重重掷在一人的兵刃上,硬生生打开了去。

蓝河斩开另一人的攻势,满目讶然。

只见叶修慢悠悠从一棵树后走出,刘陈二人如破了喉咙指他喊:“叶修?你不是瞎了吗?”

“是啊。其实我都死了。”叶修冷笑,“光天化日显圣来索命来了。”

顾不上惊奇,下一刻叶修飞刀打入疾跑的两人身上。叶修往前一跃,落在蓝河靠前的地方,回头喊:“我发现小蓝你最近很狂啊!你想单挑副门主跟他的党羽们啊!”

“师兄!”远处有声音喊。

“噢。”叶修眯眼看,“原来还找了我的小师弟……就算这样也太狂了吧?”

蓝河苦笑,抬剑跳开落下的猛攻:“少废话,帮忙。”

“这是请人帮忙的态度吗。”叶修一面抱怨,一面出手,袖口翩飞,银光刺入一人的咽喉。

“两个后辈。”叶修摇头,高声说,“不趁手啊。你们谁拿朕的矛来!”

“朕什么朕,你想造反啊。”

“咳,本门主!”

蓝河实在没好气,刚刚紧密的气氛被这突然冒出的家伙搅得一团糟。邱非真的将武器抛了过去,虽不是叶修最趁手的,也终是够这位大侠,重扬一番他“斗神”的名号。

叶修甩出矛尖,连刺一震,落在大剑上撞出一声绵长的嗡鸣。

“我煞费苦心望你们这么久,连自残双眼的戏码都陪你们演了。你们在武林将我描得一身漆黑我也心认了。”叶修攻势凌厉不减,忽然道,“要门主之位做什么,你若能胜任,我而今当即退隐再不过问。可你们做了什么,除了心惊胆战地追杀我,巩固你们的把戏,什么也没做。”

“鼠辈。”他仰头笑,双眼锐利,抬手说:“把嘉王朝还来吧。”
  

07.

那一战在叶修的手里,摧枯拉朽。

谣言不攻自破,本应武林共庆,顺理将叶修重推门主之位。可叶修却在同日隐匿了踪迹,无处可寻。

而后邱少侠拿出其留下的书信,听叶修任命,年纪轻轻,接任嘉世的门主。

叶修去哪了?众人都问。

可江湖是个偌大天地,武林万事更新不息,叶修再盛名也不过似川归海,既然他要隐,就真的难觅。不过朝夕,视线便会落在新门主身上,落在巨变后的嘉世身上。

叶修在一个清晨的巷间,敲敲那扇旗下的门。他与蓝河道别,用了三盏茶和一通掌柜的劝慰。

“回去替我训训你们阁主。”叶修忿忿道。

“不敢。”蓝河笑。

剑客朝两人道别,他要回蓝溪阁,回蓝山,回他的家去。

叶修人不见了,名声仍在,甚至又一次盛极一时。各人口口相传起了嘉王朝更替的一战,洋洋洒洒从当年封为斗神的少年讲起,讲到其初显颓势,讲到其间小人的阴冷之心,一言一语都带着剥皮抽筋的痛恨。

“我早就说过,那里头必然是有小人作祟的!堂堂斗神岂会遇点对手就折戟沉沙?你当叶修是什么人,我见没见过?嚯我告诉你,我当年——”

“你要的酒。”叶修走到桌边,把酒壶搁下。

“哎哎放着。——我当年亲眼看见叶修武林大会全战连胜,那可是封神的一战!你这就没见识了……”

叶修转身撤了,溜到台前,敲敲桌面,看见陈果笑得岔了气。

“干嘛呢掌柜的。”

“我听他胡吹呢哈哈哈……你还去送……哈哈哈哈。”陈果扶着肚子闷头只顾笑。

“别笑了,说正事。”

“还有那蓝剑客,至仁至义,竟为了叶门主一人应战宵小。那一战虽见得不多,可也精彩呀,蓝溪阁的剑法,剑圣的师弟!咋咋呼呼的剑光,我数都数不过来……”

叶修扭头听着,没忍住也跟着陈果笑:“小蓝光荣上榜,跟着剑圣一起说了,可不给他高兴死。”叶修灌了口茶,“看见没,我的功劳。”

“哎。”陈果拍拍脸,收了笑,说,“就这样了?你真不回嘉世了,也不去找他。”

“给年轻人立名的机会。小蓝嘛,我正要说这个。”叶修道,“我毕竟,也不是那么多愁善感,那么恋旧的人。”

陈果叹道:“真不去?”

“什么话呀。”叶修茶杯一掼,“能不去吗,当然去了。”

“怎么去?”

“听说蓝溪阁到了试剑大会了……”叶修晃着剩下的茶,意犹未尽地笑笑。
  

08.

蓝河已胜了六人。

一声鸣鼓后,蓝河将剑归鞘,抱拳行礼。台下一阵喧哗欢呼,久久不止。

至当时,半场已毕,正到休息时候。蓝河正要在热闹声中转身下擂台,忽然一人喊“等等”从人群里走前几步,立在台下。

有人认出他,又是一阵哗然。

叶修却不曾在意,只朝台上说:“蓝少侠好身手啊!要不要来我们兴欣酒楼待待,掌柜的挺想你的,包吃包住,不用跑堂。”

“你了不得啊叶修抢人抢到我蓝溪阁来了!”略高一层的楼上,黄少天正朝来者喊,“你之前嘉世那点事我大人有大量没跟你算账你倒自己送上来了,你好意思怪我们阁主吗好意思吗,再敢打蓝溪阁主意你先吃我一剑!”

“少天。”喻文州笑,摇头,拉住他的肩膀。

众人闻言,只是谈及旧事,笑了起来。

但在这喧哗里,蓝河只是转头。

他望见在蓝山细雪里立着的叶修,正仰头朝他轻轻一笑。

蓝河就一下子觉得,他再也移不开视线了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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